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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章 絕妙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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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絕妙好詩  金陵詩會正式開始,因王世貞正做著應天府尹,這屆詩會便是王士騏做主人,致辭的時候他把賈子虛也拉在一起,笑著介紹:“本屆金陵詩會小弟忝為東主,卻是叨光這位賈子虛賈兄惠的東道,賈兄仙鄉河南衛輝府,今年以書法新選了內閣中書,一筆字真正魏晉風流,在座的各位都是飽學之士,將來多親近親近。”

  賈子虛連忙拱手,一疊聲說金陵龍盤虎踞人杰地靈,自己來是向諸位才子請教的。

  他雖然謙和,無奈金陵這些公子哥兒眼睛都是長在頭頂上的,內閣中書時價也就一千二百兩銀子,誰在乎?賈某人很替王士騏做了幾次冤大頭,但別人并沒有沾光,所以也沒幾個人理會他,稀稀落落的應了幾聲“久仰“,然后再沒人接茬了。

  賈子虛神色絲毫不變,仍是一副平和沖淡的樣子。

  忽然一個大嗓門在秦林腦后炸響:“這鳥詩會往年不在雨花臺就是紫金山,怎么今年要跑到燕子磯來?做幾句酸詩還要跑這么遠,王士騏你個鳥人,倒會消遣俺常爺!”

  秦林回頭看去,只見這人黑津津油晃晃的一張臉,兩顆直愣愣的牛眼睛,稀稀疏疏的短胡茬,身穿一領暗綠色大團金花絲棉袍,頭上戴塊英雄巾,額角還攢著一朵紅絨花,坐在大群峨冠博帶的儒生才子中間,實在不倫不類。

  張懋修認得這人,告訴秦林:“他叫常緒,是開平王常遇春之后,其父懷遠侯常文濟現任南京中軍都督府協僉…這位常小侯爺是南京城有名的呆子。”

  事實上常緒是遠不止張懋修口中的呆子,他是南京城第二有名的呆霸王,這兩年因苦追一位高翰林的女兒,才年年都來詩會湊熱鬧——若問第一有名的呆霸王是誰?除了魏國公府的刁蠻小姐,滿南京再沒有人能蓋過常緒了。

  果然,常緒這里一鬧,女眷那邊的高小姐就羞得面紅耳赤,惹得一群小姐都笑:高翰林是清高文士,豈肯把女兒嫁給這呆霸王?常緒喜歡高小姐的事情盡人皆知,誰又敢冒著得罪呆霸王的風險去娶高小姐?是以兩邊糾纏了兩三年也沒個結果,常緒始終未娶,而高小姐也始終未嫁,早成了南京閨閣之間的一件笑料。

  徐辛夷見高小姐可憐兮兮的,立馬正義感爆棚,霍的一下站起來打抱不平:“高姐姐,我替你教訓常緒那小子!”

  公子小姐們全都擠眉弄眼,要說南京城里誰能制住呆霸王,實非徐辛夷莫屬,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殊不知高小姐扯著徐辛夷的衣角,滿臉哀懇之色,清瘦的瓜子臉盈盈欲泣。

  徐辛夷大惑不解,就待嚷嚷起來,忽然看見張紫萱朝自己連連搖手,不知怎的她就老老實實坐下了,竟沒有違拗。

  張紫萱把高小姐拉著,輕言細語的說話,時不時掩口輕笑,而高小姐先是滿面通紅羞不可抑,繼而慢慢的點頭,到最后居然回嗔作喜…

  “唉…要是我有張小姐這樣的本事就好了。”徐辛夷對張紫萱羨慕得無以復加。

  那邊王士騏明曉得常緒是個呆瓜,也不計較他言語冒犯,解釋道:“往年詩會多在雨花臺、紫金山,固然風景綺麗,但這燕子磯也是咱們金陵的名勝,一山直插江心,滾滾長江東流,燕磯夕照和永濟江流也不輸給雨花說法和紫金晴云嘛——而且今年又比往年不同,更需來此太祖高皇帝用武之地,追思一番了。”

  常緒睜著怪眼,莫名其妙:“作詩便作詩,怎么又說起洪武爺爺了?洪武爺從采石磯登陸克復南京,怕有兩百年了吧。”

  情知這大老粗不讀廷寄,王士騏笑道:“前些日湘西白蓮教妖匪與九溪洞蠻叛亂,金道侶一時猖獗,荊湘騷動,朝野咸為震恐。嗣后朝廷調集大軍平叛,鄧子龍將軍飛檄進剿,我大明天兵一到,叛匪頃刻間化為齏粉。

  如此赫赫武功,實乃我太祖高皇帝鷹揚奮武北逐蒙元之余烈庇佑,咱們忝為大明子民,正該到此太祖皇帝興武之地追古思今,為大明江山永固作賀!”

  王士騏不愧為應天府尹王世貞的兒子,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眾公子小姐紛紛舉杯,祝愿大明武運昌隆、國勢日盛,白蓮叛匪跳梁小丑,早日冰消瓦解。

  “分韻作詩之前,咱們照例找位有名的詩翁先來一首,替大家發發詩情,”王士騏目光在人群中略一停留,最后落到了劉戡之身上:“劉兄乃荊湘第一才子,這次官軍大勝也在荊湘,便由劉兄吟一首吧!”

  劉戡之剛才丟臉丟大發了,王士騏找機會讓他顯擺顯擺,好全他的面子。

  果然劉戡之抖擻精神,望著燕子磯下滾滾長江東去,魚躍江心、白鷺翩飛的秋景,不假思索的吟道:“作計留秋秋欲去,山行歷盡復臨川。欲乘幽興尋幽地,共御冷然適灑然。靈杖曳隨居士蹻,錦帆高揭孝廉船。嵐紛浪渾游魚呷,沙冷洼恬浴鷺眠…”

  此人文采極好,一首吟罷眾人齊聲叫好,王士騏撫掌大笑:“好,好一句‘欲乘幽興尋幽地,共御冷然適灑然’,真乃我國朝才子風范!哪位高賢也應一首?”

  眾人雖有詩才,不能像劉戡之這樣隨口而出,自忖沒那本事就不敢賣弄,一時無人應答。

  劉戡之忽然冷笑,扭頭問著秦林:“秦兄方才說詩詞本是小道,那么想必秦兄一定是大方家了,便請秦兄也來一首,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秦林身上,張紫萱對他“芳心暗許”,相府兩位公子也坐在他身邊,都尋思莫非他是位才高八斗的高士?

  “我不會作詩,”秦林老老實實的回答。

  越是這么說,眾人越不相信,只道是他自謙。

  劉戡之眼睛瞇了起來,冷笑連連。

  王士騏趕緊打圓場,他聽張紫萱說秦林與張居正政見相合,想來這人絕不僅僅是個錦衣百戶這么簡單,既然國計大政都懂,詩詞小道就算稍差一點,總是不會太離譜的,于是他就說:“秦兄也不必講什么虛禮了,但以燕子磯周圍的景物隨便作一首就行了,咱們詩會本是要灑脫不羈才好嘛。”

  秦林看看周圍,正好不遠處的江邊有座寶塔,“盛情難卻,我就以寶塔做題目吧。”

  輕咳了兩聲,秦林吟道:“一座寶塔平地出。”

  眾人眼睛一亮,這起句雖然不怎么文雅,但氣勢很大,正是武人的口氣,倒也暗暗應著慶賀武運昌隆的正題。

  秦林吸了口氣,又道:“上面小來下面粗。”

  這是個什么意思?眾人面面相覷,不過整首詩前面平平無奇,后面異軍突起的也有,便靜等他最后兩句。

  秦林大袖一揮,一氣呵成:“有朝一日倒過來,下面小來上面粗。”

  所有人都驚呆了,這首詩不是太好,而是太他媽操蛋了!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張口結舌。

  秦林吟罷坐下,要說后世的名句他也記得幾句,但他故意吟了首打油詩,只因他極不喜歡晚明這群所謂的才子,詩詞歌賦唱曲作畫樣樣精通,治理地方行軍打仗卻百無一用,“平時靜坐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的還只能說他是個廢物點心,像洪承疇、侯方域、錢謙益這種當漢奸的才子,真正是死有余辜了。

  大明現在全靠著張居正、戚繼光一班人支撐,然而西南諸土司蠢蠢欲動,東瀛三島武士的野心也在逐漸發酵,葡萄牙、西班牙把手伸到遠東,鄭和下西洋時建立的南洋朝貢體系瀕臨崩潰,建州女真中日后困擾大明數十年的老奴酋也滿了二十歲…

  更可怕的是,朝廷的稅賦政策導致“富甲東南而窮極西北”,晉商、淮揚鹽商富可敵國,而山陜一帶鄉村疲敝,一旦爆發天災,朝廷乏力賑濟,必將是流民四起、天下大亂的局面!

  大明天下就在由治入亂的關鍵節點上,所謂的才子們依然懵懂不知,渾渾噩噩的沉醉于上國衣冠的舊夢之中,全不理會內憂外患…秦林敬的是張居正、戚繼光這些真正為國為民的人杰,而不是金陵詩會上這群只會吟詩作對寫八股文章,偏偏還自命不凡的家伙。

  笑吧,你們就可勁的笑吧,如果詩詞和八股文章能夠抵擋建奴的鐵騎、扶桑浪人的倭刀和西洋士兵的槍炮,你們可以盡情的笑!如果風花雪月可以消解天下冤屈,令百姓再無冤枉,罪行全都昭彰,你們可以盡情的笑!如果道德可以填滿流民的肚子,讓百姓重新安居樂業,你們也可以盡情的笑!

  秦林冷著臉坐下,準備迎接所謂才子的哄笑,反正他不在乎,作為錦衣軍官,他也不必博什么詩名,難道詩做得不好,上司還能把我這個錦衣百戶給開革了?笑話!

  沒有人笑,才子們已經啼笑皆非。

  忽然常緒拍著巴掌大聲贊道:“好,好詩啊!比剛才那首狗屁不通的鳥詩,可好得太多啦!”

  “好詩!絕妙好詩!”張敬修、張懋修兩兄弟齊齊伸出大拇指。

  女眷那邊徐辛夷也大拇指一挑:“真是絕了!”

  “妙啊,”張紫萱白嫩的手掌輕輕拍著,“聽秦兄這首詩,小妹只覺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眾才子眼睛珠子嘩啦啦掉了一地,像這樣明目張膽的偏袒,是可忍孰不可忍吶!

  最過分的是常緒,居然說秦林的詩比劉戡之那首好得多,可憐的劉大才子一口血差點就噴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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