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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弭患銷禍知何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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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是更漏夜深的時候,韓岡還在等待城西醫院的統計報告。

  書房中的燈火一直亮著,聽到消息之后,韓岡并沒有立刻從城外的賽馬場回來,而是讓何矩去現場做確認。在得到了何矩的更為詳細的匯報之后,他才派了韓信去通知城西醫院,讓他們做好接收傷員的準備,并要求韓信留在那里,居中傳遞消息。

  在韓岡定下的章程中,一旦地方上出現任何災害或意外造成的大規模傷亡,加派醫護人員加以救治,并對傷亡人數進行統計,是厚生司及其外派機構的分內之責。

  不過這本是對之前厚生司在自然災害上的責任,加以明文確認,順便添了一條意外傷亡而已,沒想到這么快就派上用場了。

  何矩站在韓岡的對面,韓岡有讓他坐下來,不過他還是堅持站著。低垂著頭,一張愁眉苦臉擺在韓岡的面前。

  死傷人數雖然沒有確認,但超過一百是確定的,在何矩來稟報的時候,已經能確定有十人死亡,以及十倍于此的傷員。

  一邊一個用木頭榫接起來的門框,后面還有兜著球的網。球場中央一條線將球場一分為二,開球的地方就在這條線的正中央。專門用來計時的信香點著,以確定比賽時間。蹴鞠用的球場就是這么簡單。沒有守門員,沒有越位,也沒有禁區什么的,只有禁止手臂和手觸碰氣毬的規則。另外紅黃牌也有,這是用來懲罰惡意傷人的球員。而問題就發生在一張紅牌上。

  這是棉行喜樂豐隊和京北第二廂第一坊福慶坊的福慶隊的比賽,兩隊都有爭奪季后賽入場券的希望,所以這場比賽的結果,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祥符縣這個分賽區的最終排名。

  災難發生在比賽結束之后。這場比賽,喜樂豐隊是以大比分取勝,但在比賽的中段,裁判將一名福慶隊的主力球員罰下了場。故而最后的結果,惹起了福慶隊支持者們的怒火。從爭吵,到投擲雜物和石塊,再到球場上的斗毆,最后變成波及整個球場的騷亂,只用了半刻鐘的時間。

  韓岡低頭看著書,暈黃的燭光照在他手中的書稿上。

  在韓岡的書桌上散發光芒的不是舊有的用紗罩籠著的燭臺,而是一個透明的玻璃罩子,無遮擋的光線更加明亮,書上的字跡也便更加清晰。不過韓岡沒準備讓隴西的作坊大量制作用玻璃做燈罩的燭臺,他希望看到的是煤油燈,而且是后世的那種發光比較穩定,不會因為搖晃而漏油的煤油燈。家鄉的玻璃工坊,現在正召集了一干一流的工匠,依照韓岡的要求進行開發。或許一兩年之內,就能看到成果。

  他一頁頁的翻著書,卻沒有看進去多少,對于今日的慘劇,著實讓他有些后悔,當初要是多堅持一下就好了。

  “要是當初將球賽的賽場安排在賽馬場中就好了。”韓岡突然放下書,長聲嘆道。

  何矩臉上擠出來的笑比哭還難看,“兩家從一開始就合不來,哪里能想到會有今天的事。當初馮東主也曾經在兩社中提過這一事,但兩邊有門戶之見,都不肯答應。”

  “這不是門戶之見…”韓岡搖頭,“是怕短了自己的那一份錢。”

  歸根到底都是利益。

  韓岡曾有意將兩項賽事放在一個賽場上,打造一個綜合性的體育場。賽馬場中的空地,也能用作蹴鞠比賽的場地——不過反過來就不成了,賽馬場遠比蹴鞠比賽的賽場需要更多的土地,城中還有幾處能充作球場的空地,但賽馬場就只能安排在城外——偌大的場地當然不能浪費,賽馬場中央的空地可以改作蹴鞠的球場。反正如今的比賽對場地的要求沒有后世那般嚴格,一塊平地不論是給馬跑還是給人跑都一樣沒問題。

  東京城內寸土寸金,城外也好不到哪里去,價格只是稍稍便宜一點。多買一塊地皮,就要多花上萬貫的資金。借用賽馬場,付些租金就夠了。賽馬也好,蹴鞠也好,其實都是賺錢的買賣,在韓岡看來,能節省一點就是一點,沒必要浪費。在賽馬的間隙,用蹴鞠比賽作為墊場,是合則兩利的好事。

  只是韓岡沒想到門戶之見如此根深蒂固,賽馬總社硬是拒絕蹴鞠比賽借用賽馬場,而齊云總社也警告所有人不得與賽馬總社有瓜葛。同出一源的兩個協會,竟然變成了打擂臺的冤家。馮從義在旁邊使盡了氣力,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兩邊成仇敵,都沒辦法擰過來。

  不過當時在韓岡看來也只是小插曲而已,爭也罷,和也罷,兩個協會的關系和睦與否,并不在韓岡的考量之中。賽馬和蹴鞠這樣的體育運動能夠組織化和正規化的遍及天下,這就是韓岡的勝利。哪里能想到,賽場的問題最后會造成這么大的傷亡。

  賽馬場的出口很多,而且由于中央包廂存在的關系,看臺被分成兩個部分,完全可以將兩隊的球迷給分割開來。但其他的蹴鞠球場,由于大多數是演兵的校場,無法對場地進行改動,一旦數以千計的觀眾發生騷動,造成的傷害也就無法阻止。

  這是一場讓人難以置信的災難,如果僅僅是斗毆,那還不至于如此大的傷害,騷動發生后,由于人群中的慌亂,踩踏致死致傷的人數占了絕大多數。

  對于此事,開封府應該是在第一時間收到消息,不過到現在為止,韓岡還沒有得到開封府對此事作出反應的報告。

  “不知開封府那邊會怎么處置?”何矩小聲問著韓岡。

  “事情發生在東京城外,歸屬于祥符縣。畢竟是隔了一層。不比城中,是直接由開封府管理。開封府現在最多也只會是派了人去祥符縣,責成縣中用將整件事整理明白后,再報上去。錢藻也要時間去了解齊云總社的背景。”

  何矩聽得出韓岡話聲中的隱隱怒意,直接叫著現任開封知府的名諱,不敢多話,低頭等待韓岡的訓示。

  韓岡的確有些隱隱生怒,開封府每年從齊云總社手中收取的各項稅費超過萬貫,而開封府上下得到的好處十倍不止,眼下出了事,不管從哪個角度都不該是坐視的,及早將整件事的處置權收歸開封府中,對聯賽和受害者都是一件好事,“就算這件事發生在祥符縣治下,但也是在開封府中,錢藻接手過來,并沒有太多的問題。甚至可以說,祥符縣巴不得將這個燙手的栗子交給開封府。但錢藻的樣子,現在肯定不想多摻和。”

  “端明覺得該怎么處置?”

  “殺人者論法,鬧事者重罰,這是不用說的。但發生在球場中,又是喜樂豐隊和福慶隊的比賽,齊云總社也脫不開關系。”韓岡瞇起眼睛,“原本社中就有定例,哪一家球隊的球迷犯了錯,干擾到比賽,那球隊就要受罰。這一回,別指望能脫身,做好降級的準備。還有在人情上,要做圓滿了,不要忘了,出事的可都是球隊的球迷。”

  盡管沒人知道球迷這個詞是從哪里來,且在蹴鞠聯賽中,也有不少沒來歷的新詞匯,但傳了幾年后,大家也就習慣了,說得也順口。

  何矩是京城的大掌事,也是順豐行在棉行中的代理人,而喜樂豐隊則是棉行在外的形象代言人,他對球隊的情況最是放在心上。聽到韓岡的話,點頭稱是,“小人明白,該有的撫恤不會少。”

  “不是錢的問題,人命是錢買不到的,是人心的問題。帶著全隊去祭拜出了事的球迷,給受傷者補償,在下一場比賽開始的時候,請人做個法事…”

  韓岡說,何矩點頭一一記下。

  “不要我說什么,你們才做什么,如何撫慰球迷的人心,你們也要多想一想…”韓岡搖搖頭,“不過這一回,下一場比賽要到什么時候,還真說不準。”他嘆了一聲,靠在椅背上。倒不是為了比賽惋惜,而是今天的事,暴露了蹴鞠聯賽安全上的隱患。

  “小人會將端明的吩咐去轉告總社的。”何矩點頭,表示自己聽明白了。

  他明白,韓岡是想讓他轉告齊云總社中的一干會首和他們的后臺,不要為了錢太心急,否則結果只會更壞。

  不解決安全上的隱患,聯賽是不能繼續向下進行的。天子和朝堂都不可能答應,不論齊云總社的背景有多深。

  由于東京城內外球場有限,而球隊眾多,基本上球場是由多支球隊共同使用。一個分賽區,也就是一個廂中的球隊,都會集中在一座或是兩座球場中比賽。場地的問題不解決,同樣的情況日后還有可能會發生。

  幾年下來,球迷們對球隊的感情越來越深,投注在上面的金錢也越來越多,變得分外的接受不了失敗的局面,戾氣也是越來越重。出現今天的場面,韓岡不會感到驚訝,遲早的事,更是意料中事。

  從前幾年開始,便有對陣的兩隊的支持者們在比賽前后、乃至進行中大打出手的情況。為了區分不同球隊的球迷,在座位上就要將兩邊安排得涇渭分明,齊云總社為此制定了不少規則。如今的球迷,連身上的衣服都跟他們所支持的球隊一個顏色,也都開始有了標志,一方面讓球迷們對球隊更加深歸屬感,另一方面,也更加容易分辨他們的身份。只是因為場地上的問題,還是沒有避免慘劇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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