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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蕭蕭馬鳴亂真偽(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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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長,這些年可是一切安好?”

  強淵明剛剛抵達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宴請現任流內銓主簿的蔡京。

  蔡京舉起酒杯,“隱季,想不到數載不見,風采依舊。”

  “遠不如元長你能縱馬而行。”強淵明的話中隱隱帶著一分羨慕,還有嫉妒,只是舊日的交情,讓他倒不用顧及言辭太多。

  兩人是同時考中的進士,強淵明如今還在選海中沉浮,但蔡京已經是京官了。自熙寧三年考中進士之后,蔡京只做了六年選人便順利轉官,這個速度其實已經算是騎著馬在跑了。

  “愚兄運道好而已,遇上了熊伯通。”蔡京微微一笑,俊逸的笑容讓剛剛走進來準備唱曲兒的妓女一下看得呆住了。

  這些年,大宋一直都是在開疆拓土之中,在三個方向上都取得了成功。

  一個是西北由王韶主導的河湟拓邊,這是最見成效的典范;一個是南方,章惇掌管的荊南,不僅平定了荊南山蠻,由此鍛煉出來的兵員還輕松無比將十萬交趾大軍給打了回去;最后一個就是在西南,由熊本熊伯通主持的針對西南夷的開拓行動。

  相比起王韶和章惇,熊本在名氣和官位上都要低上一些,功績也是遜色。不過蔡京卻要承熊本的人情,他在舒州團練推官的任上,得了來巡察地方的熊本的贊許,言其學行純茂,不久之后就脫離了夔州路那個苦地方,回到了京中。現在蔡京是流內銓主簿。盡管職位依然不高,但所在的位置極其重要,是管著選人差遣的職司。

  強淵明要請蔡京,自然在共敘舊誼的同時,還有另外一份想法。如今流內銓的闕亭外,一眾待選官員對于蔡京這位主簿,雖不能說點頭哈腰,卻也是恭謹有加。而那等不請自來,在桌前打酒坐、唱曲兒的妓女,也在拿著眼睛瞟著蔡京——盡管是另外一個原因。

  長得稍微有那點不如人意、還在選海中打滾的強淵明,心中一時無聊得緊,向著樓下的街道左右看著。忽然就看見一隊騎手擁著一位穿戴著三品服飾的官員,跨馬從樓下而過。旁邊另有一人并轡隨行,定睛看過去,卻是強淵明曾經遠遠的見過幾面,是王安石家的衙內王旁。

  王雱剛過世不久,王旁眼下還在服中。但他現在卻替下了麻衣而換上了吉服,這究竟是為了為什么原因,只看他所陪伴的一群人,理由不問可知。且年紀輕輕便身著紫袍犀帶、腰間系著金魚袋,這自然不會是他人,朝中的文臣中數來數去也就只有這么一個異數。

  “元長,那一位可是韓玉昆?”強淵明指著樓下的紫袍顯貴。

  蔡京一低頭,在看見了王安石次子的同時,旁邊的一人同樣映入他的眼簾。舊年在西太一宮中擦身而過的記憶一下又清晰了起來,“正是他!正是韓玉昆!”

  讓守在包廂外的小廝,拿錢請了唱曲兒的妓女出去,蔡京道:“他這是要回廣西了。”

  “關于安南之事,元長應該也聽說了罷?”強淵明湊近了,聲音也壓得低了。

  蔡京點了點頭,端起酒杯潤了潤喉嚨。契丹助戰豐州,這是今天早朝之后從宮里傳出來的。契丹既然不穩,河北軍就不能輕動。

  強淵明笑道:“韓玉昆算計來算計去,就沒算到契丹人竟然會出兵援助西夏。眼下北方諸路的兵力都不能隨意調動,能南下的西軍,壓下就只有五千。”

  “千五便能破十萬,五千難道不能掃平升龍府?”蔡京反問著。

  “那是交趾軍已經在邕州城下做了疲兵,功勞是堅守邕州的蘇緘和說服廣源蠻帥的蘇子元,并不全然是韓岡之能。只有區區五千西軍,加上荊南軍的一千五百,剩下的都是些濫竽充數之輩了。”

  “隱季你覺得韓玉昆做不到?”蔡京慢悠悠的反問著。

  強淵明張了張嘴,卻沒敢說不行。經過了這么些年,又發生了那么多事,現在再沒人能小瞧韓岡,“直學士、轉運使,要是做不到,朝廷還真是白提拔他了。”

  蔡京向樓外望去,韓岡和王旁已經走遠了。

  韓岡的年紀比蔡京小上五歲。可韓岡如今已經是直學士。蔡京自知他想要攀到那個位置上,即便有著過人一等的運道,差不多也要十幾二十年的功夫,說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不過蔡京是個極為現實的人,并沒有想過與韓岡過不去的打算,也絕不會將自己心中的嫉脫口而出。

  強淵明知道蔡京的脾性,也不再多說什么,轉過去問道,“韓岡之父前幾天不是說已經抵達京城,是不是由元長你管著?”

  蔡京淡然一笑:“聽說熙河六州,這幾年新辟的田地有萬頃之多,開辟的溝渠加起來長達千里,灌溉了數十萬畝田地。雖說其中必然有所夸大,但熙河路自給自足已經有兩三年了,這點卻做不了假。岷州的滔山監在造鐵錢,錢糧如今都能在路中自備。且熙河路也不是光有錢糧,那里的特產,想必隱季你也是知道的,”

  “河西吉貝。”強淵明如何不知。

  “這都是韓岡之父的功勞,熙河路各家靠了這吉貝布賺了不知多少錢去,王韶、高遵裕、韓岡可都摻和在里面。”蔡京嘆道,“現如今聽說京城幾個行會要學著熙河路措辦蹴鞠聯賽,領頭的棉行脫手就是幾萬貫砸下來,買了場子、買了房子。熙河的富戶往少里說都是數十萬貫的身家。”

  強淵明明白了蔡京想說些什么:“想不到韓岡父子不僅官運亨通,而且財運也一樣亨通。”

  “開辟田畝百萬畝,大小溝渠千余里,韓謙益當然能從選人轉為京官,只是最近聽聞他辭了審官東院的新任命,自稱老病不能任事,打算告老歸鄉。”

  “有著韓岡這個兒子,回家做個老封翁,自是要比在外風吹雨淋強。”

  “開田地,興溝洫,若是福建也能做得如熙河一般容易就好了。”蔡京不知怎么突然間就感慨了起來。

  “元長你說的是木蘭陂吧?”身為蔡京的知交,強淵明如何猜不到蔡京現在在說哪一樁事,“錢四娘自盡了、林從世也敗光了家業,不知道元長你說動的李宏到底能不能將木蘭陂給修起來?”

  蔡京是福建興化軍仙游縣人。興化軍有木蘭山,一條河流從木蘭山中流出,稱為大目溪,也稱木蘭溪。這木蘭溪只有數百里長,卻因發源自高處,而溪流湍急。山上一場大雨落下,木蘭溪就會暴漲而導致洪水泛濫。到了海潮起時,海水又會上侵,沿著木蘭溪上溯到接近仙游縣城,將河道兩邊的田地一起變成鹽鹵之地。

  春夏有洪水,秋來有海潮,興華軍的災難一年年的延續下來,多少人想為此修起一條海堤,攔住海水;修起堰壩,使洪水不再泛濫——這就是為何要修木蘭陂的原因。

  蔡京也想修木蘭陂,此前蔡襄在泉州修洛陽萬安橋,就是給了他一個啟發。

  此前修陂兩次失敗,并不是全然無功,蔡京從他收到的李宏的來信中知悉,李宏和他的助手馮智日已經找出了前兩次失敗的關鍵,且為此而選擇了另外一處溪流淺緩、海潮難至且河底由石塊組成的位置。

  只是木蘭陂的修造實在太難,此前兩次都是毀于一旦,李宏是蔡京深沉懇切的給請來的,隨身帶著七八萬貫作為資金,只是一年不到的時間,這些錢已經都給用光了。

  “木蘭溪水勢太急,此前錢四娘、林從世兩次失敗,都是沒有將堰壩給筑好,最后被水給沖垮。李宏前日寫信來。信中說他已經與幾名大工匠合計出了該如何修筑堰壩,而不至于被沖毀。只是要將堰壩筑起來,至少要用到千斤巨石三萬到五萬塊,單是從山里采來一塊運到木蘭溪邊,就是一貫多。僅僅是買這些石料,就花光了李宏手上所有的錢鈔。修堰壩還要人工,修堤也要人工,此外還要開溝渠、洗鹽鹵,至少還要六七十萬貫。”

  “六七十萬貫?!”強淵明吃了一驚,這可是個大數目,“元長你可能再籌到?”

  “難啊!”蔡京搖頭嘆氣,“愚兄昨日已經上本,要請天子給木蘭陂一個名分,這樣才好說動更多的人來。”

  相比起仙游蔡氏的其他幾房,蔡京的這一脈只能算是尋常的富戶,出不了多少錢。不過蔡京在家鄉頗有盛名,在錢塘尉的任上,就說動了李宏出頭繼續修造木蘭陂。不過眼下錢沒了,要向將這件事繼續熬下去,只能靠著鄉里。

  “不過也不能指望太多…”強淵明也跟著嘆了起來。六七十萬貫,足以讓幾家肯出錢的富戶傾家蕩產。

  “其實說多也不算多。據說在熙河路中的蹴鞠聯賽上,各家為爭一個頭名,就連蕃部都是一擲千萬,下注賭勝的則為數更多。”蔡京眼眸的顏色幾乎都變成了銅錢色的深黯,“如果能從中抽頭,想必官中的收入絕不會少。”

  強淵明眨了眨眼睛:“…元長你是打算在福建開蹴鞠聯賽?!”

  蔡京灑然一笑,露出的一排白牙似乎在閃光:“不覺得有用嗎?試想熙河開田、開渠,給流民牛馬農具的錢是從哪里來的?”

  “誘人賭博,有傷風化,御史…”

  強淵明話到嘴邊,看見蔡京似笑非笑,頓時恍然,蔡京他如何會自己上本?他那張嘴皮子能將死的說活過來,誑來一個傻瓜為控制蹴鞠聯賽從中牟利來鼓吹,最后壞了事,也能將自己摘出去。不過此事想必會有不少人感興趣,再如京城中的幾家瓦子,里面斗雞斗狗、相撲摔跤,可是有著開封府的背景。

  ‘或許,還真能給他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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