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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望河異論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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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岡低頭看著手上整理出來的文字,與方興的匯報對照來參考,最后點頭道:“進度不錯,辛苦了!”

  方興陪笑著:“是提點的競爭獎勵管用。”

  韓岡每天用獎勵來鼓勵各組競爭,每天總計一百五十貫的懸賞,只取前十名賞賜,就讓一萬多人拼了命的干活,一天的進度幾乎能抵得上尋常的兩天。正常情況下,民夫們怎么也不可能的這般勤力。

  王旁則嘆道:“也是玉昆待人寬厚,才能得民伕信任。得了信任,才會如此賣力。”他看著大堤上,隔著一段就有一座的工棚,里面不僅僅是民夫們休息的地方,棚子下面還排著一只只盛滿了水的水桶,不時的就能看到有人過來舀上一瓢灌下肚去,“換作是其他地方,哪家會給民夫們提供鹽水喝?”

  方興也道:“民夫在烈日下辛苦做活,流汗極多,我們這邊摻了鹽的涼水都是為他們準備著,一天差不多都要用上一石半的鹽。就是不知其他地方能不能做到。”

  “難說啊…”韓岡喟嘆道。他能管著開封府的流民,監察沿河各縣的工役,卻管不到京畿以外去。

  昨日中書下令,征調了一批流民往洛陽那邊去修筑黃河大堤,這雖然如了韓岡之愿,但要指派流民一路走過去,還是要費不少周折。最關鍵的是不能讓他們往東京城去,想想也只能安排他們沿著大堤走。而流民們到了洛陽后,那里的官員想來也不會如自己一般用心,民夫的傷亡率不用想也會大于白馬這邊。這等于是自己將他們送進虎口,韓岡的心中總是有點難以釋懷。

  看著韓岡心情有些沉郁,方興識趣的轉圜道,“如今東京一段河堤已經動工,洛陽也要跟著動工,過幾日,從洛陽到大名的河堤都要開始修筑。”他感嘆著,“黃河之患,在沙而不在水。日前準備用浚川杷來疏浚河道,目的也就是為了驅沙。提點的方略,由不得天子不心動啊!”

  “誰讓玉昆說出來的道理,都沒人能駁得了?”王旁附和的笑著,“”

  韓岡搖頭:“有些人只是暫時觀望、等待時機而已,不是當真認同。”

  束水攻沙的方略,前些日子從王安石口中說出來后,就在朝堂上掀起了軒然大波。畢竟是將過去行之千年的治河手段全盤推翻,反對的奏疏如雪片般飛來。可細細數來,真正反對的最為激烈的僅僅是一些想博取名聲的小臣,最大的也不過是幾名御史而已。舊黨重臣一個個都閉著嘴,富弼、文彥博等人都沒有說話。

  韓岡的提議很有些道理,加之楊繪的例子、還有鄭俠的例子都擺在前面,誰愿意出頭成為東京人的笑柄?而且韓岡的性格也漸漸地為人所知,言不輕發,行必有據,這兩年一樁樁的事跡驗證著,又有誰敢立刻跳出來丟人現眼?至少要等到他失敗之后再出手。

  再說要彈劾人,沒必要迎著對手的長處去,那不是自找不痛快?安置河北流民的過程中,有的是機會。只要是為官理事,就不會沒有出錯的時候。不說構陷二字寫來之易,就是要找茬,也是一找一個準。

  有些人的想法,韓岡不用費心去猜都能看得明白。

  所以朝堂上的紛爭只用了十來天就沒有了聲息,只不過私下里討論的就有很多了。

  有人支持韓岡,他們翻找古籍,在《漢書》中找到證據。在《漢書·河渠志》中,張戎說‘水性就下,行疾,則自刮除,成空而稍深。’也就是跟韓岡說得是一個道理。

  但也有人反對,畢竟這一方略過往從無有人施用于黃河。據說在宰相府上,反對聲最為激烈的是都水丞侯叔獻,他一口咬定束水攻沙絕不可行,不是韓岡說得道理不對,而是工程難度太大,能夾水攻沙的內堤根本修不起來。

  不過因為碓冰船一事,王安石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將侯叔獻頂出來讓人當笑柄,而暗地里采用了韓岡所創的雪橇車,最后一舉翻盤。韓岡因此事而備受贊許,而侯叔獻則成了韓岡的踏腳石,所以有許多人都認為侯叔獻這實在挾忿報復。

  韓岡與京中聯絡頻繁,爭論傳言皆有耳聞。

  許多言辭,只能報之一笑,連反駁都嫌浪費口水。不過也有一些,卻是很有些道理。比如侯叔獻所言,韓岡也為之深思。

  不過韓岡好歹也知道,束水攻沙是明清時代出現的治河手段,那時候的技術條件能用,此事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說起治河,韓岡其實也只記得束水攻沙這幾個字。但推敲其中道理,卻總比現在一味的加固堤防,可每隔幾年十幾年就有一次破堤改道要強。

  束水攻沙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下游破堤如故,可只要能將開封這一段堤壩穩固住,這就是功勞。且現如今京畿周邊全線動員,就算放棄了束水攻沙的方略,光靠重新加固起來的大堤,其實也能撐個好些年。到時候,說起來還是他韓岡的功績。

  而之前所用髙筑堤壩并開支河分水勢的策略,也即是西漢末年賈讓提出的‘分殺水怒’的方略,并不是不好,還有若能分水分到后世那等讓黃河斷流的水平,那還要頭疼什么黃河決堤?可現在做不到,每分一次水,水流就越緩,沉寂下來的泥沙就越多——這何時是個了局?反倒是束水攻沙看著能拖得長遠一點。

  經過一段時間的討論,韓岡的幕僚們也都完全認同了這個觀點。

  方興道:“等到今年冬天內堤開始修筑,洪水未至時就能束水攻沙。而到了行洪期后,又可以緩解洪水沖擊外堤。大河金堤必穩若金湯。”

  王旁望著河心滔滔濁流:“‘多用巨石,高置斗門,水雖甚大,而余波亦可減去。’這是真宗皇帝當年說如何在汴河上修斗門的口諭。如果洪水水勢高漲,多余的水就會從斗門上漫過去。而內堤的作用,有一半也近于此理。”

  韓岡搖搖頭,心中也不知道該嘆氣還是該感慨,就連王旁都能隨意舉用故事,而來源還是皇帝。

  河防之重,實重于泰山。黃河三天兩頭決口,決口后,就是一瀉千里,梁山泊——官場文字上稱為梁山濼——是怎么來的?就是五代至宋初,黃河多次決口,每一次決口,洪水多半都涌向東面,最后在古巨野澤處潴留,匯聚成浩浩蕩蕩的八百里梁山泊。

  作為通往京城的運河——五丈河的源頭,梁山泊水產豐富,同時又是將京東東路的出產運往京城的起點,但當初形成梁山泊時,京東東路死了多少百姓,淹了幾座城池,如今的人們都還能記得——就在真宗皇帝的天禧三年西元1019年,黃河決口,其位置就在白馬縣,‘岸摧七百步,漫溢州城,歷澶、濮、曹、鄆、注梁山泊’——白馬縣的縣城都是重建的,前一座就在地底下埋著。

  黃河的不馴,逼得當今世人不得不精研水利,所以連皇帝都能隨口說出個一二三來。生死攸關,此事也不足為奇。

  所以具體施工,韓岡并無意插手。他提出的僅僅是思路。以自己的水利知識,對比起如今的水利工程學的水平,韓岡并不認為在技術上,他有什么能指點人的地方。韓岡也見識過汴河靠近京城的一段,堤壩、水閘、橋梁,任何一處都閃爍著能工巧匠們的智慧。韓岡并不認為自己能勝過他們,而想必他們也能給自己帶來驚喜。

  在工地上,大批的木滑輪組已經用在了夯土的木樁上,省了不少人工。而運土上堤費時費工,韓岡張榜懸賞,前兩天就有人來獻了一架修堤飛土梯注1,可以將泥土通過滑輪和繩索很容易的運上堤去。工程的進度能如此之快,除了韓岡在管理上的功勞,也有簡易機械大量使用的原因在。

  而且方興、魏平真,這等幕僚在政務處理上的手段以及見識,都要強于一般的官員。而稍遜一籌的王旁和游醇也逐漸歷練出來,加上手下的官吏聽命得力,做起事來也是得心應手。

  上下一心,反對之聲幾希,雖然忙著,韓岡的心情還是很不錯:“明早我要去胙城縣看一下那里的流民安置情況。鄭俠就要仲元你費心了,明日早點送其出境了事。”

  王旁苦笑著點點頭,以韓岡如今在白馬縣受到的尊敬,鄭俠就算在驛館中都待不安生,自家等會兒回城后,也還要去驛館一趟。如果鄭俠受到折辱,對韓岡的名聲也不太好。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韓岡就帶著一隊人馬準備前往胙城縣視察。

  一片蹄聲向著西門而去,忽然前方幾匹馬伴著一輛車,從城西門處的驛館轉出來。幾匹馬上,唯一的一名官員韓岡并不認識,可就算是用鼻子猜,也能猜得出來究竟是誰。

  竟然是鄭俠!

  隔著十幾步的距離,兩人都發現了對方。

  差不多是相看兩厭憎,韓岡無意上前,而鄭俠更不會上來相見。韓岡遙遙的拱了拱手,就見鄭俠轉開視線,不顧而去。

  韓岡搖頭一笑,也全然不放在心上,一鞭望空輕揮,向著初啟的城門行去。

  注1:就在熙寧九年,神宗重修東京城。內臣黃懷信等獻修城飛土車、運土車,‘并創機輪發土…所省者十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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