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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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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人重兵器。

  在個人戰力無法與北面、西面的敵人對抗的情況下,宋人自建國時起,就分外注重各種武器、戰具的發明和使用。八牛弩就不用說了,化學武器性質的毒煙球、用來挖掘坑道的頭車,還有正在大規模裝備軍隊的神臂弓,攻城、守城、水戰、陸戰,在宋人軍隊中,林林總總裝備著總計數十近百的各色兵械戰具。

  向朝廷進獻與軍事有關的發明,都能得到不小的回報。神臂弓的發明人李宏,雖然還是蕃人,卻已經在京城了做了官。還有韓岡,他本人能被天子記在心里,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他的沙盤和軍棋。連那位在韓岡的指點下,打造了第一具沙盤的田計,原本只是一個泥塑匠,如今也混了一個官身出來。

  韓岡前日在京中的時候,曾經在章惇那里聽說因為神臂弓效用明顯,李宏剛剛又被升了一級官。章惇當時都說,以李宏現在升官的速度來看,以及神臂弓的威力和在軍中的歡迎程度,日后升做防團——也就是貴官中的防御使、團練使——都是有可能的。而以木征的勢力,都已經成了河湟開邊中的眼中釘,到現今在宋人這里也不過是一個河州刺史,而在西夏那邊也僅是個河州防御使。

  韓絳這個承諾的確是有誠意,不過對于韓岡來說,就算不得什么了。他更希望韓絳能推重他以數達道的想法,而不僅僅是把他對投石車的改進奏于天子。不管新型投石車的威力有多么大,在士大夫們的眼中,終究也不過是個高明匠人的手段,但別出心裁的學術見解,以理論透析器物,卻是能在士林中掀起波瀾。

  對于此時士人輕視工匠之術的潮流,韓岡是希望能用理論將他們潛移默化,而不是與其直接對抗。只是宰相的善意是不便拒絕的,韓岡也不是不識好歹之輩,遂躬身向韓絳表示謝意。

  韓絳他現在上前線來,是以視察攻城準備的名義,因而會來工匠營中走一遭。在門外聽了韓岡的一番言辭,又看到了新型投石車的前景,興致就變得很高,不顧污穢的在工匠營中轉悠了一圈,種諤、燕達陪在他后面,韓岡本想退上幾步,與游師雄,和跟著他叔叔的種建中走在一起。可韓絳卻說要去下面要去看一看療養院,讓韓岡走在自己的身側。

  韓岡有些無奈,韓絳這是不遺余力地拉攏自己了,要是當初他能有今天一半的熱情,和自己的關系也不會鬧得那么僵。不過終究也是好事,韓岡想著,便跟游師雄、種建中打了個手勢,又向種諤、燕達表示了一下歉意,越過他們走到韓絳身后半步的地方。

  游師雄和種建中都是在看著他們的同門師弟。不卑不亢的走在韓絳身邊,沉靜如初,并沒有因為宰相的看重而受寵若驚,士大夫的自信和自重在他身上表現得很明顯。

  在兩人的印象里,韓岡才智過人、能力出眾,無論是兵事、政事都有所擅長,而在軍中醫療一事上的貢獻,更是讓他在軍中的人緣沒哪個文官能比得上。以韓岡此前的功勞,前途不可限量這幾個字就是為他而量身訂造的。

  但韓岡從沒有在兩人面前表現出經義大道上的才華,直到今天。他自出機杼,別開蹊徑,喊出了‘以數達道’的口號,自稱要以旁藝近大道,其在學術上的見識和野心,卻是游師雄和種建中想都不敢想的。

  才二十出頭,就放此狂言,往往會惹人嗤笑,偏偏韓岡還能說出個門道來。游師雄是從頭到尾聽了韓岡的解說,而種建中是跟著他的叔叔和韓絳,只聽到后半截。不過不管聽到多少,單是‘格物致知’,‘以旁藝近大道’這兩句,韓岡的氣魄和眼界已經嶄露無疑。

  格物致知的新解,是從張載、程顥而來。自從韓愈開始宣揚道統論,宋儒對于漢唐時通行的儒家經典的注疏,已經越來越看不上眼。如今學派林立,出來的理論都是把漢唐注疏丟在一邊。

  張載宣傳天人合一,二程則說天人本無二,道有小異,本源卻都是承襲思孟學派的源流,研究著萬物自然之理,以人心體大道,試圖將世間綱常與天道合而為一。

  韓岡‘以數達理’的理論,游師雄在聽過了他解說之后,已然有所領會。這套理論眼下雖然淺顯,可只要能深入的闡發下去,當真用數和算式將萬物之理給出一個明確且易于推演的解釋,必將能成為天人合一理論上的一個關鍵的基礎。而韓岡可能繼承不了張載的衣缽,但將之發揚光大當是板上釘釘的一樁事。

  此前游師雄和種建中都自持才華,絕不會認為自己會比韓岡差多少。可現在,他們心中隱隱的已經開始對韓岡多了幾分敬意。

  跟著韓絳視察過了療養院,韓岡又得到不少贊許——雖然他是今天才開始接手這座療養院的。當韓絳連幾處兵營也一并視察過,回到主帳時,趙瞻已經在帳中等候。韓岡聽種建中解釋,趙瞻是跟韓絳一起來咸陽的,只是沒下去陪韓絳走路罷了。

  如果排除偏見的去看趙瞻,這位來自京城的使臣,也算得上是深具仁愛之心,并不是只顧爭功的惡人。

  雖然由于軍事方面的才能缺陷,做得幾乎都是蠢事,但他的目的就是把對百姓的損傷壓到最低。無論是命令秦鳳、涇原兩路援軍,在不毀損城下民居的情況下攻城;還是用圍墻把咸陽城給包起來,防止叛軍流竄關中;都是他仁心的體現。

  可是結果雖不能說與其初衷是截然相反,但也算得上是大相徑庭。就是因為趙瞻這樣的人,都有同樣的一個缺點——那便是自以為是!

  只要認為自己的做法是對的,便會強硬到底,看不到別人反對意見中有用的地方,而是把所有的反對聲,當作耳邊風,甚至當成死敵。

  郭逵給他氣回長安;燕達給他逼得貿然攻城,損傷了上千精銳;種諤也被逼得放棄羅兀城。趙瞻的存在,對于平叛來說,是個最大的妨礙。

  韓岡對趙瞻的跋扈還沒有切身體會,但轉眼一看燕達見到趙瞻后的臉色,幾乎是眨眼之間,就從溫文的笑容,變成了跟道邊小廟里粗制濫造的神像一樣,一點表情都沒有,木然冰冷,種諤那邊的神色幾乎也是一個模子出來。

  趙瞻在到了陜西后的一番作為,已經徹底的把這些西軍中的高級將領,得罪得干干凈凈。這吸引仇恨的速度,這開罪同僚的能耐,韓岡也不得不想對趙瞻說一聲佩服、佩服。

  韓絳當先坐在了主帥之位上,聚將的鼓聲隨著他的命令當即在帳外響起。鼓聲在瞬間傳遍了環繞咸陽的各個營地,很快,統領各營的將領便一個個騎著馬飛奔而至。

  親兵在帳外同名,將領們則一個個進帳來,行了禮,然后站到了自己的班次上。等營中眾將官在帳中排定,趙瞻便當先出來,對著眾人道:“相公今日親來營中,爾等當好生戒備,勿要讓賊人驚擾到相公!”

  “怕什么賊人驚擾?反過來才是。”韓絳很明顯的有了重新奪回了指揮權的心意,毫不客氣的打斷趙瞻的話,對著他道:“本相方才已經巡視過了營中,戰具皆備,軍心可用,當是可以出戰了。”

  雖然還有幾天圍墻和壕溝才能徹底完工,而要開辟地道,還要加上一個月的時間,但韓絳已經等不下去了。他方才在營中看了一圈,覺得以眼下的實力,已經足以在十天之內攻下咸陽城。

  “現在攻城,恐怕還是倉促了一點。”趙瞻現在的行事分外保守,也不喜韓絳從他手上回權力,“當是再等幾日,等地道挖出來再說,用兵當謹慎從事。”

  “也不是說立刻就動手…”韓絳也算穩重,他現在也怕再出事,也不愿頭腦一熱就讓人去沖城,“當是先禮后兵,先選一得力之人,去城中說服叛軍出降。”

  昨日已經送了一個大禮給吳逵,想必已經殺了王文諒的情況下,一眾叛軍心里的憤怒也該能散去了一點。這個時候招降雖不指望能一舉成功,但肯定能讓叛軍坐下來。歷來招降都很少一次成功,邊打邊談才是正常的情況。等過幾日,圍墻修好,再把打造好的戰具擺出來,練上一練,足以逼得城中叛軍失去戰意。

  只是現在關鍵的問題是讓誰去招降?

  韓岡看看左右,卻都是熱切已極的神情。

  在尋常人眼里,去叛軍老巢招降是要冒風險的,但實際上,沒有哪個叛賊敢于隨便殺害代表朝廷的招降使臣。這是自絕后路,就算領頭的賊酋想干,下面的嘍羅都不會答應。只要招降使臣不犯渾,絕不會有大礙,反而是立功的大好良機。想想郭逵,他能一造青云,還不是因為他在保州去勸降了城中的叛軍。

  “玉昆…不知你對招降有何看法?”韓絳點了韓岡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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