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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樣的甲午 第七十章 不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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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不一樣的甲午第七十章不降(下)

  威海,劉公島,北洋水師提督衙門。

  數十名水師管帶以降的武弁,正猬集在水師提督衙門口,這數十將備,人人全副武裝,按著腰間佩刀,個個神色激憤。這激憤背后,卻是郁郁不知如何宣泄的憤懣。

  我等不降,奈何朝廷降?

  朝廷如此,為何中堂也舍我等北洋水師?

  可惜了在大東溝殉國的近千將士!

  陰沉的天幕下,衙門中堂飄揚的水師提督旗,孤寂的被風吹動,旗角嘩啦啦作響,像是在嗚咽,也像是在怒吼。

  日軍環攻威海衛這幾日,陸上兩個師團次第瘋狂進攻,海上日軍聯合艦隊主力也數次意圖突入威海衛港內,消滅北洋水師殘余艦隊,擊破龍嘴廟炮臺,日島炮臺,劉公島上炮臺組成的對著海上方向的保衛線。北洋水師此時已經殘破,諸艦已經難有出海作戰的能力,但是自傷痕累累的定遠鎮遠以下,仍然在泊地堅持抵抗,不斷發炮,抗擊日本聯合艦隊的進逼。

  聯合艦隊第二游擊隊,強攻劉公島,被擊退,日艦“扶桑號”重傷。

  聯合艦隊攻擊龍嘴廟炮臺,水師以水雷艇出擊,三艘水雷艇全數戰沉,但聯合艦隊精華第一游擊隊仍然被擊退!

  水師所屬之陸戰隊,更是大呼酣戰,不僅在各炮臺死守,還參與背后陸路的保衛作戰。反擊南幫炮臺,協守北幫炮臺,攻擊時舍死忘生,守備時寸步不退。不愧為大清當時知識水準最高,受訓練教育最完整之唯一陸上勁旅!

  這幾日的激戰,日軍雖然瘋狂進迫,尤其在海上占據了絕對優勢。而守備威海衛要塞背后的陸師主力又不得力。但是在水師上下拚死抵抗,再加上禁衛軍援助之三營陸軍的死守之下,仍然戰斗意志不退。而日軍由于補給困難,軍資不足,陸上攻勢也有漸漸消沉的跡象。

  要塞攻防戰,對于攻擊一方來說,從來都是極為艱難。威海衛要塞是北洋水師經營垂二十年的總基地,堅固程度亞洲可稱首屈一指。只要有堅強的軍隊加以守備,從來都是要花費極大精力,消耗極多物資甚至人命,才有可能攻取。在徐一凡經歷的那個時空當中,要不是陸師實在是一觸即潰,威海衛在那樣短地時間內就被陷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在現在這個時空當中,威海衛陸上防衛力量已經有三營禁衛軍作為骨干。而攻擊一方的日軍,又是在遼南大局未定,征清第三軍動員準備未完成的情況下強行發動的攻略作戰。此消彼漲之下,此時陸上圍繞著北幫炮臺防線,海上圍繞著劉公島一帶的炮臺,仍然還有堅持守備地能力北洋水師上下,自丁汝昌以降。還堅持著一個信念,水師是中堂的水師,中堂爺不會不管他們水師的!

  就在水師上下力戰的時候,他們從來未曾想到,最后失去抵抗意志的,不是他們,而是他們的朝廷,他們的中堂爺!

  九月二十日,李鴻章已經帶著集結天津和北直隸南部,北洋最后的戰略機動力量。十八營馬步不救威海,而轉赴北京。

  九月二十五日,盼救日急地水師在連續幾天給天津發報,而天津北京都難堪了沉默了幾天之后,卻傳來了晴天霹靂,朝廷準備和日本議和,議和條件之一,就是水師在威海衛停止抵抗,水師殘余艦艇,自定鎮以下。全部掛白旗出港,交于日軍手中!

  這是怎樣的一種奇恥大辱?

  丁汝昌接電當場吐血,而聞電從威海乘小艇匆匆趕來的威海要塞陸師總統領戴宗騫甫上劉公島,還未見著丁汝昌,就已經大哭仆地!

  他們效力賣命的。到底是怎樣一個朝廷。這個世道,到底是怎樣一個末世?大清兩百四十年江山。華夏三千年文明傳承,在此時,到底是為了什么,才沉淪到了如此黑沉沉的谷底?

  遠處,炮聲仍然在隆隆作響,日軍仍然沒有停止進攻的步伐,還加倍的發射了更多地炮彈。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放眼西望,北幫炮臺一帶山地,炮彈炸開的火光如血。

  海風從黃海海面上冷冷吹來,吹得猬集在水師提督衙門口這數十海軍將備容色如鐵。

  “鄧正卿,林翼升,黃菊人,林少谷……諸公在天有靈,你們死得好冤!”

  死一般的沉寂當中,副將銜鎮遠艦幫帶楊用霖突然大喊一聲,這福建漢子已經滿臉都是淚水,目呲欲裂,振臂大呼。

  北洋水師接此電諭之后,一再去電抗辯。水師可戰,水師不降!朝廷尚有四萬萬子民,朝廷尚有數十萬軍,朝廷尚有徐一凡此等無敵大帥!朝廷可戰,朝廷不可降!

  但是北京的電諭一份接著一份過來,辭氣一份比一份嚴厲。

  “水師上下,無父無君若此焉?”

  “洋人公使馳告,北幫炮臺猶有炮聲,威海不見一船出海。剿撫和戰大局,權操于上,水師將備,若一意孤行,牢不可破,壞朝廷和戰大局,此罪誰當?”

  “忠君愛國不在此等上頭,丁禹廷戴孝侯應體朝廷深意速速實心辦差,若有違逆之處,朝廷唯有鎖拿該兩員,嚴懲不貸!”

  九月二十七日,在水師上下群情激憤,一再進言丁汝昌死戰到底之際,丁汝昌降下軍令,水師是朝廷的水師,只能謹守朝廷法度。

  威海衛,北洋水師奉命……降了。

  一令之下,水師將備,自發的猬集于提督衙門之前,而提督衙門,重門深鎖。這些將備,也不知道怎樣發泄他們的羞憤,怪丁軍門?怪中堂?就算砸開提督衙門,大家以死明志,跪求丁軍門收回成命。中堂會收回成命么?朝廷又會收回成命么?

  這頸子里的一腔熱血。都不知道向哪里潑灑!

  凜冽的海風,吹得人人冰冷,這種冰冷,仿佛深入骨髓。大家都想呼喊,卻不知道向哪里喊處。除了他們,青布包頭地水師兵弁也慢慢聚集。他們從軍艦上面下來,從炮臺里面出來,神情凝重的朝這里集中。

  數十年辛苦操辦之水師,這些軍官士兵,是中國受過近代化教育最好的一個團隊。完整的近代教育之下,也是近代國家民族意識最為清晰地一個團隊。他們當中除了近代軍事人才,在徐一凡那個時空當中,他們還出現過翻譯家。小說家,化學家,數學家,物理學家,工廠主,大商人……可是中國的藍水海軍,卻再沒有了……幾十年燕子銜泥一般一點點的積攢出的近代化人才。就這樣風零云散,后人讀史至此,無不悲從中來!

  不可斷絕……

  在楊用霖一聲大呼之后,劉公島上,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遠處突然響起了聲浪,先是小,接著變大,一聲接著一聲朝著水師衙門傳過來。

  “劉大人自盡殉國了!”

  門口將備們都是一震,北洋水師丁汝昌以下第一人。水師右翼總兵劉步蟾自盡了?

  更多的消息轉眼傳來,丁汝昌下達地正式投降命令一到,劉步蟾大哭三聲,沐浴更衣,步上自己的座艦定遠號,關閉艙門,舉槍自盡。時年四十有三。

  “茍喪師,必自裁!”水兵們打開艙門,在公案之上,只留下這六字遺書一份。

  這六字遺書送到。雪白紙面上,猶有血跡殷然。遺書在這些將備手中傳來傳去,最后送到了人群當中隱為頭領的林泰曾手中。

  北洋水師左翼總兵林泰曾執著同僚留下的這最后六字,卻是大笑三聲:“好個劉子香,你走得倒痛快!咱們在這里。倒是小兒女狀了……這大清朝。看來是走到盡頭啦!大家伙兒,各自找出路吧!只要能走出這黑沉沉的屋子。怎么走都成!”

  他整整自己衣衫,在眾人地目光中肅然向北拜下:“皇上,臣就此拜別,我們林家,對得起大清了!”

  幾個僚佐一下扯住他:“林大人,你要如何?殉了這個朝廷,難道值得?林泰曾一笑站起,再看了一眼深鎖地提督衙門,笑道:“我伯祖是林則徐林文忠公,姑丈沈葆楨公也是朝廷督撫大臣,一家數代,都算是受恩深重,這個時候,沒法兒不還。大家不必勸了……再說了,朝廷讓咱們降,我丟不起那人,又違抗不得皇上的旨意,只好生降死不降了……各位,來世再見,來世,咱們還干水師!”

  言罷,他大笑三聲,解下腰刀擲于地上,掩面踉踉蹌蹌而去。在場數百人,只是看著他地背影遠去。

  是夜。林泰曾于鎮遠官艙,同樣舉槍自盡。

  水師兩大總兵,一前一后,竟然都已殉國!

  夜色越來越低沉,林泰曾才去,又聽見劉公島小船碼頭那里又傳來了一陣喧嘩的聲音,火把從那里亮起,火光映照之下,就看見幾個西式軍服的軍官大步朝這里走來。

  一瞧見這軍服,大家都知道是禁衛軍的軍官了。當先一個,正是當初周展階的副手,原致遠號上的魚雷二副楊澄海。當初被水師開革,投到徐一凡麾下之后也做了營官。周展階帶著三營官兵在旅順殉國之后,他就負責統帶在威海的禁衛軍三營將士。南幫炮臺綏軍,鞏軍大敗潰散。就是他帶著三營禁衛軍,配合著水師參與了反攻南幫炮臺地戰事,現在更是苦守北幫炮臺,日軍數日連續攻擊都不得下,捍衛了整個威海衛要塞的安全。

  連日苦戰,這幾個軍官都是軍服破碎,血跡泥土殷然。一個個卻還是腰板筆直,眼神中銳氣逼人。九月二十五日朝廷電諭傳來,他們就當沒瞧見。其余陸師士氣都大受影響,幾乎無法再戰,要不是他們仍然堅持抵抗,死守北幫炮臺,繼續進逼的日軍。這個時候,說不定已經占據了威海!按照楊澄海的話,對朝廷的電諭就一個態度:“滾蛋,咱們到這里,只聽徐大帥的令,什么朝廷。徐大人可沒讓咱們投降!”

  走在楊澄海他們前面的,卻是丁汝昌的戈什哈。一個個眼眶紅紅的,只是埋著頭在前面帶頭。看來是丁汝昌親自下令,請他們趁夜渡海,從威海衛到劉公島上地。也不知道丁汝昌特特叫他們過來干嘛,難道讓楊澄海他們跟著水師一起投降?

  正郁郁得不知如何發泄的水師將備們看著楊澄海和丁汝昌的戈什哈們走過來的時候,頓時嗡的一聲圍了上去。有的拉著楊澄海就問。

  “怎么,你們也要投降?”

  “你們不是只聽徐大人地么?”

  還有的人圍住丁汝昌的戈什哈。仿佛對著的就是丁軍門,個個眼睛發紅。

  “丁軍門怎么可能下這種令?”

  “咱們要見丁軍門!”

  “水師還能打!船沉了咱們打陸戰,陸戰打不贏了咱們殉國!學水師二十年,沒學過掛白旗投降!”

  “劉總兵殉國,林總兵也要跟著,丁軍門知道不知道?

  “咱們水師就這么完了?丁軍門也不說句話?”

  那些戈什哈們被圍著不知道說什么,楊澄海卻硬梆梆地回答:“投降?降蛋!是徐大人有電報到了丁軍門這里。咱們奉命到劉公島接令的……誰愛降誰去,老子不去!徐大人也不會叫咱們投降!”

  楊澄海一句話仿佛丟進了火藥桶里面,已經憤懣得仿佛要爆炸的這些水師軍官頓時被引燃,不知道誰就帶頭振臂高呼:“徐大人有骨頭!禁衛軍有骨頭!咱們他媽地沒骨頭!”

  “咱們要見丁軍門!”

  “丁軍門給句話!”

  “什么朝廷,什么中堂,什么軍門!咱們要賣命,要扔了這個腦袋,都沒地方扔去!”

  吼聲越來越大,混雜成一團,不僅僅這些軍官。周圍地士兵也呼喊了起來,直入夜空。情緒最為激動地人,已經砰砰的撞著提督衙門地大門。

  吼聲到了最高處,那兩扇深鎖的大門一下從里面打開,火光照耀之下,就看見丁汝昌一身官服,頂戴整齊,緩步走了出來!

  他已經憔悴得完全脫了形,臉色鐵青,捏著自己的朝珠。凜然站在那里。和李鴻章長得很像地三角眼里精光四射,死死的看著群情激憤的將備官弁,從左緩緩掃視到右。

  丁汝昌提督水師二十年,積威之下,將備官弁的聲音一下停頓。慢慢的退了開去。只是一雙雙眼睛,還投在丁汝昌身上。整個提督衙門之前。黑壓壓的都是人群,卻鴉雀無聲,只聽見火把火苗呼呼被風吹動的聲音。

  “怎么?想聚眾作亂?想當亂臣賊子?國勢已經如此艱難,你們還想脅迫朝廷,脅迫本軍門?”

  人群當中一片死寂,數十年的忠君教育,可不是說說那么輕松的。要不是徐一凡成軍伊始,就在一個無法無天的環境,軍官團和手下主體,更是對大清這個異族統治者感情淡薄地南洋知識青年。再加上禁衛軍從誕生伊始,那個朝廷的逼迫打壓就沒斷過,再有感情也沒了。他的麾下,他的團體斷斷不會將他徐一凡的命令放在高于朝廷命令的地位上。

  可是對于北洋水師而言,卻不具備徐一凡這個條件。

  丁汝昌站在那里,竟然沒有一個人再逼問出聲。那些將備們按著佩刀,只是喘氣。不知道過了多久,鎮遠艦副管帶楊用霖突然哭倒在地:“軍門……咱們只求您帶我們去死啊!我們只求有個死所……朝廷,中堂,怎么就不讓咱們安心去死?為什么,連為這個國家,為朝廷去死,都這么艱難?鄧正卿,我好羨慕你,你死得其所,留下咱們這些人,卻是烏龜王八蛋!進不得祖墳,見不得祖宗!”

  夜色當中,楊用霖的哭聲傳得老遠。引起唏噓一片。不少水師軍官氣滿胸膛,按刀同聲一哭!

  國破已如此,我何惜此頭……可是國家朝廷,卻偏偏不要我們的腦袋,我們這腔子血!

  丁汝昌卻只是冷冷的看著這些大哭的漢子,神色絲毫不動。半晌之后。他才緩緩抬手,從楊用霖開始,一個個地指過去:“楊用霖,何品璋,曹嘉祥,池兆濱,陳成捷,嚴復。沈叔齡,戴錫侯,曾成泰……”

  他一個個的報出名字,這些人,都是北洋水師骨干,也是最為得力,最為有能力的中層骨干。官銜自副將以降,直到都司守備。也是在投降令下達之后,鬧起風潮最兇,最不愿投降的北洋水師精華!其中曾經出洋留學地軍官,都大有人在。

  這些人被點到名字,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誰也不知道丁汝昌要干嘛。

  等了好一會兒,丁汝昌才點完這些名字,到了最后,他才冷冷道:“你等劣員。作戰不力,更不從朝廷法度,目無尊上。本提督早已具折朝廷,將你等一一彈劾開革!從現在開始,你們就已經不是北洋水師地人了,頂子留下,人都滾蛋!”

  “軍門?”

  丁汝昌不動聲色,只是冷笑:“投降的事兒,用不著你們來,我來就可以!中堂受朝廷深恩。我丁禹廷也受朝廷深恩,再加上中堂地私恩深重。我來當此秦檜,當此石敬瑭,當此吳三桂!你們都給我滾得越遠越好,再也別回來!”

  他的話越說越快。火光之下。老眼當中滿滿地都是水光。目光再也不敢和這些麾下軍官碰上,卻看向了楊澄海:“你們大帥的命令。轉給你看的,記明白了?轉告你們大人,讓他好生做!咱們做不好的事情,就看著他了!趁著夜色,你掩護這些被開革的劣員,還有私自逃散的北洋兵弁,潛越出此死地,你們大人說了,在天津,在上海,都有人接應安置!聽明白了沒有,快去,快去,快去!”

  所有人都明白了過來,楊用霖還跪在地上,已經顫聲哭了出來:“丁軍門……”

  丁汝昌仰首向天,卻是不想讓麾下看到他的眼淚掉下來:“這條路走絕了,總得換人走另外一條道路……中堂和我,已經是無法掉頭了,你們還年輕!今后的日子,別忘了劉公島,別忘了水師,不過千萬不要想起我這個老頭子!”

  言罷,他已經頓足轉身,被戈什哈們簇擁進了提督衙門,兩扇大門,沉沉關上。

  只留下大門之外,成百上千地漢子哭聲一片!

  上海,法租界,蒲石路。

  往日門口總是熙熙攘攘的大清時報社門口,在大清準備求和的諭旨傳來之后,已經再無這種景象了。門口一片冷冷清清的氣象,就連往日在門口成群結隊的安南巡捕,現在也只剩下一個,懶洋洋的站在這兒。

  大清朝廷都準備求和了,還指望大清時報能帶來什么好消息?

  當初諸軍皆敗,大家都指望著徐一凡能帶來點好消息。現如今,徐一凡還沒敗,朝廷倒是提不上那最后一口氣。當消息傳遍天下的時候,誰不覺得天崩地裂?徐一凡又不是神仙,他一個人,不過也是朝廷地臣子,難道能挽狂瀾于既倒?

  大家想不明白的就是,咱們怎么就這樣敗了呢?

  咱們比日本大幾十倍,人口多十倍,兵多十倍。有錢,有兵船,有名臣,有大將,還有這些年的自強運動,怎么就敗了呢?還敗得這么慘,敗得這么屈辱?

  難道,真是路走錯了?

  上海的公共租界里面,日本僑民舉行了趾高氣昂的提燈游行。洋鬼子是最勢利的,誰打贏了,就高看誰一眼。往日這些日本僑民,誰也瞧不起。又矮又窮,做些針頭線腦的小生意,他們質量低劣的國產產品,那些洋火,鐵釘,鐵絲,洋布。誰也瞧不上眼,更喜歡大英國或者花旗國德意志國的。倒是公共租界的日本婊子窩,大家有時候還樂意光顧。日本女人雖然布漂亮,但是勝在姿態夠低夠溫柔就算這樣,日本婊子還不算是一流貨色,有身份地大爺還不去光顧。丟不起那人。

  甲午一戰之后,這些往日低聲下氣,跟上了發條一樣見人就不住鞠躬的日本人,卻從租界各個角落鉆了出來,那樣癲狂,那樣不可一世的舉行了提燈游行!這些小矮子仿佛將幾千年的抑郁都發泄了出來,那個夜里,整個公共租界。聽到地都是清國奴,支那人,還有大日本帝國萬歲的呼喊聲音!

  在自己的國土上,卻只能看到戰勝國的國民這樣慶祝,多少人躲在房子里面,捏著拳頭就覺得眼淚在眼眶里面打轉?

  平日不覺得這是一個國家,朝廷什么事情。和小老百姓有什么相干。只有到戰敗的時候,這種欺凌出現在頭上的時候,才覺得國家和自己,從來就不可分割!

  奇恥大辱,莫過于此!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問題?

  讀書人當中,已經有風言傳出也不能說是風言,簡直是明目張膽地在那里放言。

  天下大事,都是慈禧和李鴻章鬧壞的!皇上要的是振作,要打到底。但是慈禧和李鴻章卻怕皇上拿了權。少了他們的榮華富貴要知道,海軍衙門的銀子,都拿來給太后老佛爺建了頤和園!前些日子,慈禧和李鴻章逼宮,架空了皇上,硬答應了小鬼子講和。

  小日本兒就是皇帝操權才強盛起來地,咱們大清,正正反過來!

  在上海同文館,那些拿著李鴻章津貼讀書地學生鬧了學堂,堅決不要賣國賊的津貼。江南制造局也鬧了風潮。要趕走李鴻章委地總辦,還要求將江南制造局劃到良江總督的轄下。提起李鴻章,人人恨不得與汝偕亡。提起慈禧,往日絕不可能出現的破口大罵都不絕于耳。提起皇上光緒,人人都覺得是圣君蒙塵。在人們傳言當中。南方督撫。以張之洞張南皮為首,甚至聯電朝廷。詢問皇上現在究竟如何,說什么朝廷的道統國體也不能變!

  在這樣沮喪、憤怒、大家同聲一罵賣國賊的當口。誰還有心思關心大清時報還能發布什么消息,徐一凡到底還能做出什么事情來?更別說還有隱隱約約的風聲,說徐一凡本來是皇上想依靠的力量,內里面可以對付慈禧老佛爺李鴻章,外面可以和小日本打到地。結果他其實不是大清地岳武穆,而是大清的曹操!這么賣力打仗,就是想割據朝鮮和東北。皇上指望他的時候兒,他眼睜睜看著皇上倒臺。而小日本兒為了拉攏他,也答應將東北和朝鮮許給他,而他就準備按兵東北,跟著李鴻章他們一塊兒投降,當他的東北王了!要不是徐一凡往日聲名夠高,他這段時間也絕無消息,沒有表態,要不然這個時候,他就能和李鴻章綁在一塊兒!

  就算人們關心大清時報,這些日子,也從這里得不到消息了。

  大清時報,已經在給前些日子禮聘的抄寫員,社論作者,評論員發津貼遣散。上下都有點人心惶惶,譚嗣同更是不見蹤影,在自己的書齋里面絕不下樓,只是讓工友們不斷的將酒菜送上去。報務他是絲毫不問,每天只是喝酒喝一個酩酊大醉,偶爾長歌當哭,鬧得樓下工友都不知道譚先生發了什么痰氣兒。

  譚嗣同胸中苦悶,無人得知。

  作為在野清流之望,這次甲午戰事北京城內的風云變動,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他卷入是如此之深。正因為如此,他內心之痛,才是如此之大!

  老師翁同,被鎖拿。一份份的寫著請罪的折子。

  同道文廷式、張仲忻等,被鎖拿,同樣在寫著請罪地折子。

  他衷心期待的圣君光緒,此時已經完全架空。正在慈禧面前唯唯諾諾的聽命,一份份的發著求和的詔諭。

  而徐一凡,他一直以為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的這位半恩主半朋友的人物。在對他寄予了那么多的期望,他卻沒有出現在北京城。翁同他們等來的卻是李鴻章!

  大清,降了。

  華夏,降了。

  書齋當中,酒菜狼藉。到處都是垃圾。多少本書都被撕碎,多少支筆都被一折兩斷。往日衣衫修潔的譚嗣同臟兮兮地蜷在椅子當中,只是深深的抱著頭。

  “……國破已如此,我何惜此頭……誰都不想著皇上,誰都不想著這個國!降了,都降了……徐一凡。你降不降?現在你可好了,朝鮮,東北都是你的。你想要的不就是這個么?日本人也要高看你一眼……降吧,都降吧……當你的東北王,成就你一身地功業!

  我還讀什么書,辦什么報,當你什么走狗?我去北京領罪,死也死在皇上面前。死也和老師死在一塊兒!”

  譚嗣同雖然有些書生氣,但是絕對不傻。和徐一凡打地交道也夠多。這些日子風潮卷動,徐一凡的這些年地舉止前前后后在心中翻過。也該想明白不少了。

  怎么瞧著,徐一凡也不像是大清的忠臣,所有權力功名,都是他拿腦袋去賭出來的,拿到手的權力。也決不肯撒手。到底想干什么,朝壞處想也能猜出不少。說重了是曹操,說輕了也是想當藩鎮。從他的角度著想,這個時候還有什么打頭?中樞越弱,他越能崛起。眼睜睜看著朝廷投降,他順勢割據東北,實力越完整越好,何苦再和日本人打個尸山血海?這些兵,都是他一手一腳攢出來的!

  他如果要繼續打,以一人之力戰整個日本。能不能打贏另說,就算打贏了。除了他名聲上升之外,其它沒太多好處。實力耗掉了。而在世人心目當中一直主戰地光緒聲望將比他還高。他打贏也就是幫助光緒咸魚翻身。為了平衡徐一凡的權力,也只有再把光緒和所謂帝黨君子抬出來。在光緒恢復部分權位的情況下,徐一凡再無造反的可能,要不然只能被全天下當作亂臣賊子。跟著慈禧一塊兒投降,將來他后黨狗咬狗,誰都懶得關心。說不定還指望他多一點呢。說到底,為自身權位計,他又何必繼續打下去?他沒有出現在北京。也不會再戰斗在遼南!

  越想下去,譚嗣同腦海越是清明。想用酒將自己麻醉,卻越喝越是明白。

  關了這報社吧,再也不給徐一凡當走狗馬前卒了,蕭然一身。到京師領罪。和皇上師傅死在一塊兒,懸首國門。看著大清垮下去,看著徐一凡怎么得意洋洋的進北京城,篡了這個天下!

  他下定決心,正準備拍案而起。這個時候卻聽見輕輕響起了敲門的聲音,譚嗣同紅著眼睛抬頭,大聲問道:“誰!”

  門外響起了那個專門跑電報局工友的聲音,這些日子徐一凡那里絕無消息,那工友都快失業了,這個時候卻又敲門:“譚先生,遼南電報……是徐大人地號頭……”

  譚嗣同冷笑一聲,你徐一凡還想玩什么幺蛾子?要我譚嗣同繼續給你鼓吹,為你繼續捧場奔走?笑話!

  他大聲道:“不看!我什么都不看!”

  那邊工友頓時沒了聲音,一會兒之后,才聽見門縫底下悉悉索索的聲音,卻是那工友將電報從底下塞了進來:“譚先生,看看吧……您的交代,要是錯過一份徐大人的電報,趕了我出報社,我這是算送到了……”

  譚嗣同大聲冷笑:“還有什么報社!”

  外面再無聲音,譚嗣同胸中憤懣難消,驀然走到門前,拿起電報,拿手就要扯!

  “天下皆降,你不過也是一個降字,還要分說什么?”

  威海,劉公島。

  水師提督衙門的大門,將門外的哭喊聲遠遠隔開。

  水師精華已經有所安排,那些不愿意投降的將備兵弁,將在禁衛軍掩護下撤離這個即將成為大清國恥之地的地方,丁汝昌已經覺得此心大定,再無掛礙了。

  走到中堂,威海衛陸師總統戴宗騫正也官服整齊,端端正正的坐著,看著丁汝昌進來。戴宗騫朝他一笑:“禹亭,事情都辦完了?”

  丁汝昌淡淡一笑:“孝侯,累你久等,這些舊部,不得不安置啊…現在可好了,算是放開了。丟下了,還能有什么念想?咱們…這就上路還是怎么?”

  戴宗騫笑笑,神色也很寧靜。他是淮系出身,算是李鴻章最親近的小班子之一,當初在李鴻章平捻地時候兒以進平捻十策而進身。后來卻在李鴻章小班子內部權力之爭當中不如楊士驤,給趕出來了。先是在天津,然后去吉林,帶出了一支綏字營。兜兜轉轉,最后回到威海。當官的操守也就平常,打仗水準也不過一般,這個時候地最后的氣節,卻還守住了。

  到了放開一切的最后,人也就平靜得很了。面前桌上,放著兩大碗生鴉片。和著酒調了,氣味刺鼻,他卻恍若不覺的笑道:“徐一凡最后來電要人,禹亭你就給了?這徐一凡,現在行跡漸漸也瞧得明白,是要當曹操的……朝廷再沒放在眼里。現下局勢,對他再有利不過,他還能想著繼續打生打死,將皇上打回來,繼續在頭上壓著?這些熱血漢子。到他那里還不過是一個降字的話,怕禹亭你安排得也不如何啊。”

  丁汝昌一笑:“這個時候了,你還真指望,上面兒就算將皇上換了回來,大清還有救?”

  戴宗騫咂咂嘴,也是一笑:“沒戲。”

  丁汝昌微笑點頭,仿佛說地不是自己身處其中得事情一般:“咱們北洋和老佛爺,已經將路走絕了。就算換了皇上,換了那些清流,這路還是會走絕。徐一凡只要養望瞧著罷了。對于他,不過是多等兩年的事情……他這一路逆而奪取,都做得漂亮。說到底,這還是一個大勢,他不會逆了大勢。他反而會造出一個大勢所趨出來!只是咱們。都瞧不見這小子能走出什么樣新路出來了啊……戴宗騫哈哈大笑:“禹亭,難道他走出新路來。咱們還能跟著不成!咱們早就走在死路上面了,大清,也在朝著這條路繼續狂奔!你還有什么放不下,準備咱哥倆手牽手舉著白旗到鬼子面前賣兩張老臉?請吧!”

  說著他就舉起了桌上那碗生鴉片,丁汝昌哈哈大笑,也舉起碗,和他一碰。兩人以前交情平常,現在卻莫逆于心。

  在公堂周圍地戈什哈們捧著裝裹的白布,等著料理兩位大人身后事。這個時候,都低下頭哭出聲來。

  丁汝昌緩緩轉頭,看著他們,低聲道:“生降,死不降……”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七日,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自盡,時年五十九歲。

  在劉公島水師提督衙門口,聚集的人漸漸散去。每個人在奔赴小船碼頭的時候兒,都要在這提督衙門口跪下來磕一個頭。

  幾個軍官拜別之后,卻看見楊用霖站起來,朝著兵船錨泊的方向走去。僚佐一下拉住他:“雨臣,你去哪兒,小船碼頭在那個方向!”

  楊用霖回頭笑道:“咱們走了,水師兵船還得有個交代呢!難道讓咱們這些兵船也投降?多少弟兄死在上面,難道讓他們地魂跟著去日本?祖國河山大好,沉在這里,不也是一個墓冢?咱們地魂,還守著海疆!”

  大家一下明白了楊用霖的心思。無言放手。

  楊用霖卻朝他們深深一揖:“各位,諸列位。大家給那位徐大人帶句話兒,大家也可別忘了,咱們水師,等著你們再建起來!我在海里,看著大家!別讓我等太久!”

  言罷,楊用霖昂然而去。

  周圍聽著這些話地軍官兵弁,有的略一踟躇,一跺腳就跟在了楊用霖的身后。剩下的人呆呆的看著他們決絕而去地背影,周遭的一切,都已經凝固,只有黃海波濤澎湃之聲!

  譚嗣同握著電報的手,最終卻沒有撕下去。不知道為什么,他還是從信封里面取出了那份抄報紙。

  紙上只有寥寥幾個字。

  “復生,徐某不降。”

  在這一刻,譚嗣同眼淚奪眶而出,不可抑制的流下,他站得筆直,哭出的聲音,仿佛像在嚎叫一般。

  國勢飄搖,氣運沉淪,泱泱華夏,終有人不降!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北洋水師定鎮以下六船出海,這是北洋水師最后剩下的大艦。在日本聯合艦隊的炮口下,水師艦船在駛入深水區后,突然降下白旗,打開通海閥,數百官兵,與艦同沉。在這種水深,打撈都無處打撈去!

  而日軍隨即接收的劉公島,只剩下空島一座。

  在這一天,沉寂數日的大清時報再發號外。

  徐一凡,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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