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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九章 鄴都易幟

夢想島中文    唐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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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德扆的兵鋒已經逼近漳河,主力囤于邢州,因地就食,張邁的檄文傳下以后,太行以東、邢州以北、運河以西、雄州以南,絕大部分的州縣都望風歸降,就連易縣也投降了。張邁聞訊,當日就下令出征,兵馬從定安東移。

  李昉在范延光的默許下輕而易舉地越過邊境警戒線,渡過漳河便進入邢州地區,在邢州城內見到了趙普,李沼、李超在河北廣有人脈,卻還沒到領袖群倫的地位,但趙普一聽李昉是奉馮道之命前去秘密求見張邁,哪敢怠慢,派了一火騎兵將他送往定安。

  在邢州以南的漳河兩岸,唐晉雙方還處于戰時戒備,但越過邢州往北,天策唐軍對這片地區的施政方針已經改變,趙州、定州和祁州都已經成了后方,范質通過來歸河北士林的推舉,委任了三位德望頗高的知州,但他秉持張邁的理念,雖暫時以河北人治河北人,但趙州知州必以非趙州人,祁州知州必非祁州人,其他州縣亦然。因為三州知州所舉得人,又有軍律嚴明的游騎兵散布州縣之間打擊盜匪維持秩序,所以政治秩序很快重上軌道。

  李昉眼看沿途各州縣人心思安,心想:“我從洛陽走到鄴都,沿途都屬內地,卻是處處人心惶惶、盜匪遍地,河北才經戰亂,現在卻已經一片市井安平,張龍驤果然是真命天子!”心中更增仰慕。

  他是騎馬北上,行走得甚快,兩日后便抵達定州,這時張邁已經兵臨易縣,楊光遠正發動民夫,從定州的共濟倉押運二十萬石糧食北上。李昉聽到消息便改了目的地,直接奔赴易縣。

  易縣是燕地西南門戶,易縣既得,幽薊地區的西南門戶告破,幽州的守軍聞訊更加倉皇。李昉隨著來自定州的第一批軍糧一起進入城內,張邁看到押解入城的五千石糧草。心頭已是一喜,再聽李昉是馮道秘密派來,更是大喜,只是看看李昉年紀幼小,笑道:“長樂老門下沒有其他弟子了么?派了你這樣一個少年來?”

  李昉接口就答道:“甘羅十二為相,霍去病二十北征,如今威震天下的鷹揚將軍,起兵于安西時也不過雙十之齡,李昉今年十六了。與楊、霍相比年紀是小些,功業也不敢相望,但比甘羅卻還大幾歲,甘羅可以出使外國,李昉代表家師來給元帥傳幾句話,卻也不至辱命!”

  張邁見他在自己面前好不畏怯,還能侃侃而談,這個年紀有這份膽識就很不簡單了。笑道:“倒也有幾分急才!過來,跟我說說長樂老有什么話要告訴我。”

  他言語頗為親昵。李昉卻不上前,行了一禮,大聲道:“元帥如此呼喝來去,是要仿效漢高祖待酈食其嗎?”

  漢高祖劉邦當初將進入關中時,儒生酈食其來投,當時劉邦正在洗腳。見到酈食其也不起身,酈食其深感受辱卻隱忍不發,以一番言辭分析了當前形勢折服了劉邦,使得劉邦起身行禮,這是秦末知識分子通過才能爭取了自己的地位。

  范質在旁。見狀道:“元帥,李生年紀雖小,但既以士子身份來見,便當以禮相待。”

  張邁看看范質,再看看李昉,便站了起來道:“請李先生上前。”

  李昉心道:“這才是禮賢下士的明君啊。”欣然上前,走到張邁跟前,猛地張邁一手將他的后腦勺重重拍了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把李昉打得懵了。

  張邁坐下來道:“我不是劉邦,你也不是酈食其,在我面前你個臭小子擺什么讀書人的譜!酈食其見劉邦,獻上的是堂堂正正的陽謀;你代表馮道來見我,這事是能見得光的?你就是個秘密使者!今天這里對話,言不出大帳,法不傳八耳,陰謀就該隱秘而神速,你還在這里跟我講究禮節?讀書都讀傻了!”

  李昉怔怔看著眼前的張邁,一時間有些傻了。這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統帥。

  五代的武人,大多是不學無術,一般分為兩類:一類是徹底地鄙視文人,根本不將文人當作一回事,這種人就是粗鄙的武夫,不學無術之余還常常伴隨著暴虐,這類人是士林口誅筆伐的對象,政權落到這種人手里百姓勢必遭殃,他們破壞性強而建設能力幾近于無,可以為將,不可執政,縱然一時得勢久之也必滅亡;第二類是自身雖無學問卻仰慕文治,然而因自身學時淺薄,在儒生面前容易產生自卑心理,特別是面對有名望的博學鴻儒更是如此,所以容易被文人牽著鼻子走,這種人既有心治國,便不得不將政務交給儒士打理,一開始只是具體事務,最后規章制度漸漸確立,便落入文人所建立的文治秩序而不自知,一旦國勢穩定,則其子孫多半會長于深宮婦人之手,學于斌斌君子之口,不成文弱之君那就見鬼了。

  至于像楊堅楊廣、李淵李世民這樣至于入則能文、出則能武,靜能讀書、動能攻戰的文武之才,那幾乎是絕無僅有!一個國家的氣象,總是由開國者的胸襟所奠定,宋所以不如唐之恢弘雄蕩,根源在此。

  張邁雖然重視中原的文士,但他的視野注定了他絕不可能被儒林所欺,他胸中自有一番超越時代的見解,因此也不為這個時代的儒士所規限。群儒于他是改造的對象,而不是仰慕受教的老師。莫說小小一個尚未學成的李昉,就是馮道在此也得低頭。

  屋內除了馬小春外只有范質,李昉年紀尚小,還沒反應過來,范質已在反思,他知道張邁這一巴掌打的是李昉,其實未必不是在提醒自己。自己所侍奉的這位圣主,于治國方向上從來都是極有主張的,不是自己所能左右。就算接下來這一年河北士人大量涌入,這個由中原士人充斥的東樞,終究是要按照張邁的思路來建設的。

  張邁這才又朝李昉招了招手,道:“長樂老是什么打算。你給我長話短說。”

  李昉再不敢放肆,跪在虎座前,言簡意賅地將馮道的河北布局一一道出。

  張邁臉上又現喜色,贊道:“不愧是三朝元老,中原的定海神針!雖然遠隔千里素未謀面,但長樂老的這個謀劃。卻是深得我心,而且比我自己想的更好!”

  他輕輕拍了拍李昉的肩膀道:“李超已在平幽倉附近了?”

  李昉答道:“是。”

  張邁道:“好!”對范質道:“以《討石敬瑭檄》許下的諾言為上限,給予李超、李沼便宜行事的大權,讓高行周配合李超,讓折德扆趙普配合李沼,如果能爭取到鄴都,那就能少死不知多少萬人,河北的戰事也能提前結束。至于平幽倉,那更不用說了。馬上發令。六百里加急!”

  范質聞令道:“縱橫交涉,這事本該歸曹將軍管的。”

  張邁道:“他還沒到,難道要等他來了再辦事?發令!”

  李昉這時心神漸定,脫口道:“讓小臣試擬如何?”

  張邁看了他一眼,道:“好,你來。”

  范質在旁提醒道:“給你的父叔,文用雅辭,給范延光景延廣。需誘之以利。”

  李昉在文學上也算河北十年難見的天才,自幼學文。已是半個進士的底蘊,一筆字寫出來又快又漂亮,張邁雖嫌他才氣過重,用典偏多,便糾正了幾句,李昉聞言下筆。片刻便成,再將令文一念,張邁笑道:“不錯,是個好秘書。以后便留在我身邊吧。”

  兩道文書便從易縣迅速發出,李超先拿到文書。卻是引而不發,跟著折德扆趙普領了第二道命令,再跟著李沼領了從趙普那邊來的一道口諾。這時趙普和李沼已經建立了溝通渠道,信使一來一回,便完成了溝通,范延光那邊也做好了準備。

  第二日趙普便渡過漳水,進入鄴都,這時張邁檄文的內容都已經傳開,趙普身為天策唐軍在河北地區重要的軍事參議,來鄴都做什么,幾乎人人心里都清楚,所有人心中想的只是:范延光會不會投降?趙普尚未見到范延光,鄴都城內已經萬眾矚目。石敬瑭派了范延光執掌鄴都,自然不會對他全無防范,軍中也埋伏有他的暗樁,這時也開始有了一些秘密行動。如今形勢微妙,趙普才入城中,滿城就風聲鶴唳。

  監軍連夜來見范延光,探尋他的口風,范延光道:“監軍不必緊張,這個趙普的來意,不用接見我也知道,但我身受陛下知遇大恩,怎么可能有負所托,明日我會在校場接見他,咱們安排好刀斧手,如果這個使者識時務,那便饒了他,如果言語犯禁,當場斬成肉醬,煮了分食!”

  校場接見,那便是無意與天策為善了,監軍聞言大喜,當晚石敬瑭的暗樁也人心稍定。

  第二日范延光果然在校場上排開刀斧陣,再架起一口大鍋,鍋里熱水滾沸,又召集諸將,諸將聽了這個排布便都來了,范延光的門客侍立在旁,兩員重要部將孫銳、馮暉分居左右,李沼隱于幕后。

  趙普手持檄文,昂然走近校場,對著兩邊的刀斧手和一旁的滾燙看也不看一眼,范延光眼睛冷冷地看著他,冷冷地說道:“這位就是趙參軍么?你不在邢州押糧督民,跑到我鄴都來做什么!”

  趙普道:“奉我大唐天策上將令,來為將軍送一場功業富貴,為鄴都內外數十萬軍民送一場平安。”說著將檄文一舉。

  范延光哈哈笑道:“我的功業自己手創,我的富貴是陛下所賜,鄴都內外軍民,自有我軍衛護,不勞別人來送,與你們張元帥也沒有什么關系!”

  趙普道:“功業暫且不論,將軍與在座諸位今日的富貴固然是石敬瑭所賜,但來日的富貴,石敬瑭還能保么?”

  這句話說將出來,在場人等無不變色,孫銳、馮暉齊齊看向范延光,親石敬瑭的幾員部將則紛紛勃然大怒,喝道:“大膽!”

  監軍更是站了起來,指著趙普道:“給我推下去!斬為肉醬!入湯煮了!”在場的刀斧手卻都不動,有兩個部將忍耐不住。跳出來就要掐住趙普。

  范延光猛地喝道:“住手!”那幾個出來的部將才縮了回去。

  范延光指著趙普道:“我等來日之富貴,為何不能保?”

  趙普哈哈道:“將軍聲望雖隆,自覺如今手中所掌兵力,比杜重威如何?”

  范延光道:“杜帥手掌大軍十余萬,當初抽調北上的又都是精兵強將,我鄴都人馬。不過數萬,自然有所不及。”

  趙普又道:“那杜重威的兵力,比起耶律德光傾國之兵又如何?”

  范延光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契丹傾國之兵,我大晉就是舉全國之力也不過與之抗衡,杜帥不過得我大晉一軍,如何能與契丹傾國之兵相比?”

  趙普笑道:“范將軍自承鄴都之兵不如幽薊,

  幽薊之兵又不如契丹,而契丹如今又已被我天策唐軍大破于上京,其祖宗社稷之地已落入我手。數十萬大軍轉眼間灰飛煙滅,耶律德光僅以身免,這事在座諸位想必都已聽說,漠北既平,契丹既破,我天策北征大軍已經轉向南下,范將軍以為,屆時憑他杜重威區區之輩。能擋得住龍驤、鷹揚、汗血三軍聯手一擊否?”

  范延光聽到這里,忍不住聳立起來。校場中各部將更是議論紛紛,眾將皆知契丹強悍,但更知道天策更強!晉軍遇不得契丹,契丹遇不得天策!如今河北局勢大壞,校場之上可沒一個人認為杜重威能擋得住張邁、楊易的夾擊!

  趙普繼續道:“范將軍縱然手握數萬兵馬,不懼折德扆將軍。但幽薊破敗之日,就是我天策百萬大軍繼續南下之時,鄴都平川之地,能擋得住我天策鐵騎壓境么?鄴都一破,河北便易手。山東便震動,那時候石敬瑭還能坐得穩洛陽的寶座?一個寶座都坐不穩的偽皇帝,還能保得住各位的榮華富貴么?”

  他的反問一句接著一句,問得范延光頹然坐倒。

  監軍跳了起來,叫道:“將軍,不要再聽他虛言恫嚇了!若他們真有那個本事,直接殺過來就是了,河北再派這個人來聒噪!”

  趙普哼了一聲道:“我軍不是不能攻下鄴都,而是我們元帥有好生之德,不愿意河北生靈涂炭,只希望中原的戰亂能早日結束,因此派我來奉勸諸位早日歸唐,擁戴新朝,共享太平。但各位若執迷不悟,則等到大軍南下之際,恐怕就悔之晚矣!”

  監軍大怒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來人,將他推下去斬了!”

  范延光的心腹部將孫銳跳了起來,怒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再說他是張元帥派來的人,你要殺他,是要斷我們后路么!”

  監軍怒道:“你…你…你…你什么意思!難道你竟起了異心!”

  孫銳道:“起了異心又如何!我老孫雖然沒讀過什么書,但張先生把檄文說給我們聽,也知道張元帥說的有理!洛陽的那位石天子,他不配做天子!他既然保不得百姓的生計,又保不住我等的富貴,我們憑什么還要替他賣命?”

  監軍睜大了眼睛,叫道:“你…你…”

  孫銳怒道:“我什么我!你這個石賊派來的耳目,老子早看你不順眼了!”猛地沖過去抓住了監軍的衣領,右手就拔了刀。

  范延光叫道:“不可啊!不可!”

  那些親石敬瑭的部將聽得范延光開口,趕緊沖上去要保監軍,孫銳道:“兄弟們,這些都是要斷我們生路的石賊一黨,大家宰了他們,然后擁戴范將軍一起去投天策大唐!”

  他說了這一句,周圍刀斧手齊聲響應,便圍了上來,將監軍方才有異動的那些人當場斬了,范延光冷眼旁觀,竟為阻攔,孫銳趁機將所有反對的人殺了,拖了殘尸,一并丟入大鍋中煮了,然后才丟了刀,沖到范延光面前道:“范將軍!石敬瑭沒指望了,咱們一起投了天策吧!”

  馮暉也上前道:“正是!我等性命掛在刀口上,不過博一個保妻蔭子罷了。石敬瑭的天下本來就是搶來的,如今他已經失了民心,我們沒必要給他陪葬。”

  張奇跡也上前道:“兩位將軍所言甚是!小人夜觀天象,見紫薇位在西北,天策龍驤元帥乃是真命天子。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將軍切不可逆天而行啊。”

  眼看一場大戲將近尾聲,范延光看看孫銳,再看看馮暉,嘆息道:“石天子臨危將堅城重兵托付給我,我實在不應該有負他的委托,但天意如此。我也不應該逆天而行,我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諸位考慮…在場的諸位將校,不知你們是愿意隨我投靠天策,還是愿意回洛陽去?”

  那些范延光的心腹武將馬上齊聲高叫:“我等愿隨范將軍北投!”其他人面面相覷,看看大鍋中滾沸的人肉湯,慌忙跟著道:“我等愿隨范將軍北投!”

  范延光大喜,走到趙普身前道:“趙參軍,范某愿意順應天意人心。投靠元帥。只是鄴都不是我范延光一個人的,而是這里這么多將校弟兄的。我范延光對自己沒什么索求,只要元帥能給我一口飯吃就好。但這里的兄弟干冒滅族奇險,我卻不能不為他們求一場富貴!”

  趙普將令旗一舉,說道:“元帥有言在先:以州路來歸者,不吝裂土!元帥言出法隨,絕無二諾!只是如今正值大戰之際,河北紛亂。錢糧緊缺,還需要各位與國同休戚共榮辱。一起熬過這段日子,待戰事一了,封賞便能議下。”

  天策唐軍自建立政權以來,對軍銜級別、政務權力都看管得甚緊,官位論能力,賞賜論功勞。河北如今已有席卷之勢,折德扆楊光遠等人并不計較打上一仗,鄴都城池雖堅,在武將們看來也未必不能攻破,不過張邁為顧全大局。還是傾向于招降,一來國庫空虛,不耐久戰,二來若能招得范延光投降,便是樹立了一個榜樣,可以為接下來河北的平定減少阻力。

  但范延光聽了這話,眉頭卻忍不住皺了一皺,五代兵將上油下滑,市井氣息極重,無錢不行,無賞不戰,這種習性后來被宋朝軍隊所繼承,趙氏得國不正,沒有魄力匡糾其弊,反而任其蔓延,一開始還只是拿錢才辦事,到中期以后,駐軍不行也向朝廷要錢,拿了賞賜卻又臨陣不戰,遂成百年積弱。

  范延光幾十年來一直身處這樣的環境之中習以為常,之前天策那邊開出的許諾大致也是“不吝裂土”,先期溝通模糊點很正常,但現在已經面對面了,自己事情都做出來了,天策還是這句“不吝裂土”,也不拿出一點實在的,范延光不免有所不滿。

  他還沒開口,校場上的兵將一聽更都鼓噪了起來,叫道:“這是什么話,我們冒著殺頭的大罪投靠過來,卻連一點封賞也不給,這叫我們怎么信你們!”

  又有人道:“賞賜不給也就算了,怎么也得給升個官吧!”

  “對啊,可別等打完了仗卸磨殺驢。”

  趙普一愣,便看向范延光,見范延光對將校們的鼓噪臉上毫無表示,顯然是有意放任,他心頭忽然一怒,尋思:“這算什么,當場勒索么!去漠北的北征將士把命都拼了,也沒見他們張口討封賞,你們這才來歸,仗都沒打過一場,就開口要官要錢了?”

  但要發作,又怕壞了大事。他終究年輕,還是不夠老辣,于大勢變化中一時竟乏應對。

  趙普為難之際,幕后李沼走了出來,對范延光道:“將軍,如今征戰未已,河北糜爛,錢糧從何而來?我等北歸為的是順應天心民命,有些困難還是應該一體面對才是。”

  又對趙普道:“趙參軍,軍心不可違也。且范將軍以鄴都來歸,將士們求一點封賞也是應該的。”

  趙普道:“非不封賞,只是…”

  李沼怕他說出令將校嘩變的話來,不等他拒絕,便道:“范將軍為部下所求,也不是圖個眼前蠅頭小利,而是圖個長遠生計。軍士賞銀那邊,錢糧暫缺,不如許以良田土地如何?范將軍這頭,裂土之封也該給一個承諾的。”

  趙普腦中靈光一閃,有了主意,便道:“這個可以!我軍大破遼國,自上京道以至于中京道,新拓之地何止數千里之地?更別說已是我們囊中之物的幽薊之地,契丹將百姓遷徙一空。那里的良田美宅就都成了無主之物了。我可代元帥許諾,以良田五十萬畝代替賞銀,由范將軍量功頒賞,范將軍以為如何?”

  他言語之中暗藏玄機,提了一提幽薊之地,又許下五十萬畝良田的潑天大賞賜。一下子把在場將校樂暈乎了。

  土地是中國人的命根子,一聽有五十萬畝良田,這可比發下百萬貫的錢帛更叫人心癢難搔兩眼發紅。大遼中京道上京道那些長城之外的塞北之地,他們是沒興趣的,但幽州卻是好地方啊,雖然現在是邊境,但看天策現在的局面幽州將來肯定會成為內地,契丹人將那里的百姓遷徙一空鄴都兵將也都知道,若能得到幽州五十萬畝良田。舉家搬過去固然可以安家立業,轉手販賣那也是一大筆錢啊!

  不等范延光應諾,他麾下的將校們怕范延光不肯,已經有好幾個在叫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趙普又對范延光道:“范將軍,我天策大唐國中,至今只有軍爵,沒有王侯。這個你也應該聽說過,無爵只有封。千里之地趙普不敢保證,但五百里之封,趙普還是敢拿項上人頭一保的!”

  五百里之地,那可不止一州了,范延光大喜,忙道:“趙參軍這是什么話!我老范可不是為了自己。只是為了這群弟兄,只要弟兄們答應,老范便無二話。”

  趙普回顧諸將校,眾將校都叫道:“答應,答應。趙參謀許下這么大的重賞,我們怎么會不答應!”

  范延光臉上含笑,招了招手,張奇跡便將虎符、令旗、印信都捧了出來,李沼請趙普站在北面側位,范延光率領諸將面北而拜,跟著將虎符、令旗、印信都呈給了趙普,說道:“我等愿意棄暗投明,從今往后我范延光便是天可汗龍驤元帥麾下的臣子,請趙參軍向元帥轉呈我等的心意!”

  趙普收了虎符、令旗、印信,一個侍從上前,趙普將虎符、令旗收好,卻取出一面新的令旗來,交給范延光道:“從今日起,從今日起,鄴都所有兵馬,便皆屬天策大唐麾下,爾等須受我大唐軍律約束,聽我元帥號令。而我大唐,也將是整個鄴都的后方靠背!元帥有訓示:國家倚君等為干城,望君等勿負國家;君等為國家征戰,國家也必不相負!”

  范延光率領諸將齊聲道:“謹聽元帥訓示,我等愿奉元帥號令,律令宣調,莫敢不從!”

  趙普又將轉向李沼,李沼也面北而拜,趙普道:“軍權掌于范將軍,至于鄴都政務,則請李大夫代掌。”李沼欣然領受。

  封授完畢,范延光便下令全城易幟,趙普已經習慣了天策唐軍的氛圍,對鄴都兵將臨陣勒索討賞的行徑十分不滿,然而為了河北大事也就隱忍不發,一邊監視范延光與折德扆溝通防務,一邊協助李沼清理鄴都政務。

  李沼動作神速,

  拿到印信后便召集城中官吏,清洗掉一批不可靠的屬吏,又提拔了一批賢才,他在河北的根基本就深厚,半日之間就掌控了全城民政。

  鄴都易幟的消息傳出,黃河兩岸再次震動,除了鄴都下轄諸縣盡數臣服之外,鄴都臨近的相、磁、博三州一十四縣也在五日之內全部來歸,不僅如此,就連山東地面,也有不少州縣翹首以望。

  鄴相磁博既降,折德扆的前路再無阻攔,兵馬繼續南下直逼衛州,衛州守軍聽說范延光投降,又見折德扆逼來,一哄而散,折德扆輕而易舉地便取了州城,奪了碼頭——衛州已在黃河邊上,運河北段就在這里進入黃河。鄴都一降,衛州一得,晉軍的東路大軍與洛陽的聯系便徹底切斷。

  與此同時,張邁也收到了趙普的奏報,知道了鄴都歸附的消息后心頭一喜,但再看到軍權交接的具體細節后,猛地雙眉一豎,連連冷笑了三聲。

  這時曹元忠也到了易縣,看到張邁的神色,問道:“元帥,怎么了?”

  張邁先將奏報交給劉黑虎——劉黑虎作為陌刀戰斧陣執行首腦,雖然一直隨侍于張邁跟前,但除了軍務張邁從未與他討論政事,曹元忠見張邁將奏報給劉黑虎看,不免感到奇怪。

  劉黑虎文事上的天賦不如楊易,勤謹不如奚勝,年紀又比小石頭大,所以文識粗淺,但作為高級將領,至少還是看得懂文書的,這時上下看了一遍,差點跳了起來怒道:“這狗日的貨!當自己是什么東西了!我們讓他投降算便宜他了!還敢漫天要價!”

  張邁讓劉黑虎將被捏皺了的奏報遞給曹元忠、范質時,他還忍不住在那里罵咧。

  曹元忠接過奏報,只看了一半就暗叫:“這個范延光作死!”跟著交給了范質。

  范質讀后也怒道:“這算什么,功勛未立,就來討賞!有這樣的將兵么?這是兵油子,是兵匪!”又道:“趙普也是,竟然答應了什么裂土五百里,還分田!五十萬畝的良田,我們去哪里找來給他們!”

  曹元忠幽幽道:“等打下了幽州,那里無主的良田應該不止五十萬畝。”

  范質怒道:“就算有這么多良田,也輪不到他們!迂襲萬里的鷹揚軍,從征北戰的龍驤軍,千里急援的汗血軍,哪一個不是將性命都拼了?更別說還有孤兒軍、甘涼新軍,甚至就是那些萬里追隨的輔兵、民夫,也該重賞!他們還沒分到田地呢,什么時候輪到這幫從沒給國家開拓過一寸疆土的兵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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