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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挽天傾(三)

夢想島中文    宋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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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戰馬,疾馳在深秋的幽燕大地卜  煩人的秋雨,差不多已經過去。現在正是幽燕大地最為秋高氣爽的日子。戰馬四蹄踏在地上。激起塵煙,從高處向下看去,這一道塵煙的箭頭,直直的指向南方。

  遠處遼人的堡塞,塞墻上都有小小的人影,看著這數騎疾馳向南。陽光從天空中灑下來,照得天地之間一片通透。

  這實在是一個上陣廝殺的好天氣。

  馬擴身子傾伏在馬背上,半點也沒感受到這燕地秋日的高爽,只是不住的催促戰馬向前。

  他加入西軍伊始,就是騎將。對于軍人來說,最愛的就是戰馬。哪怕自己人受委屈,也絕不肯虧待了胯下坐騎。但是此時,他也再顧不得了。不管胯下坐騎已經渾身汗透,胸膛劇烈起伏,溫熱的口沫四濺,仍然不住的加著鞭子。

  在他身后。幾名親衛衛護著馬術不怎么樣的方騰,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后。方騰模樣已經狼狽到了極處,干脆將自己牢牢的綁在馬背上,一路顛簸下來,這個想當日風流倜儻的汴梁才子,現在已經是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了。仿佛隨時都能顛簸到死過去。

  往日里馬擴對方騰是關照有加,他當兵吃糧這么些年,西夏人,羌人,遼人,現在再加上女真人,已經打了個遍,從來未曾見過一個大宋文官能深入行伍直到最前線,冒著這么大的風險跟著他們這些大宋武人同甘共苦。可是現在他卻沒有回頭看上一眼,只是伏在馬背上兩眼通紅的看著南面不斷里面而來的幽燕大地。

  蕭言,蕭言,你在哪里,你到底在不在來援的路上!岳飛岳鵬舉,現在還苦守著古北口一隅!

  背后突然傳來了親衛們上氣不接下氣的呼喊:“宣贊,宣贊,方參議不成了!”

  馬擴一震,猛的勒住胯下坐騎,戰馬跑發了性子,長嘶一聲劇烈的蹦跳了好幾下才算停下來。等他圈馬轉回來,就看見幾名親衛已經下馬,在解方騰身上的繩子。方騰頭軟軟的垂在馬頸項旁邊,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樣了。

  馬擴跳下馬來奔過去,一把接過方騰狠狠搖了幾下:“方參議,方大人,方兄!”

  方騰被他搖得狠了,悠悠醒轉。他到是很知道自家情況,醒轉過來就苦笑一聲:“百無一用是書生啊,,這可不比汴梁郊外踏青馳馬,這腸子都快顛出來了”現在到哪里了?看到接應的援軍沒有?”

  馬擴擦了一把頭上熱汗,吩咐親衛:“不成了,喝點水,歇一下,讓馬也緩緩氣再走,方參議,俺們已經從古北口向南跑了六七十里,眼見得就快到檀州治所了”至于援軍,俺還沒有瞧見!”

  方騰支撐著站起來,磨破的大腿痛得他齜牙咧嘴一番,向南而望,正正看見蜿蜒曲折的七渡河就在遠處,秋日陽光之下,波光粼粼,值此亂世,無人在河張網,似乎還有游魚躍出水面,濺出點點金光。四野都是沃土,但已失農時,只有附廓之田還有一點金黃色的稻浪。在七渡河南面,就是檀州治所城關,離他們不過八九里之地。

  這個秦代稱淡陽郡的邊陲要地,從來都是幽燕重鎮,沃野百里,可稱足兵足食。現在卻殘破成這等景象。

  城關也低矮破舊,破損處已經用亂石大木塞了起來,城關附靡之地,多少有些農夫在耕作。在城關四角起了高高的望樓,從他們這里。已經可以看到有小螞蟻一般的人影向四下眺望,隨時準備發出警訊,讓這些農人逃進城關當中。

“農時已失。縱然幽燕大定,也難免明年大饑。其時流民滿路,禍患不可勝言”要河北諸路全力支撐,也許才能勉勉強強度過這道難關  方騰四下看看。渭然長嘆。馬擴卻沒好氣的道:“方參議,且莫想那些明年的事情了。現在女真就已經破口了!檀州重鎮,得此就足以掩護燕山各個。山口,女真據此,就有依托,大軍不管前進后退,都方便得很。他們必然會先來爭奪這里!檀州百姓,先逃過女真襲來這一關再說罷!”

  方騰還是那副有氣沒力的模樣,看了馬擴一眼,嘀咕道:“要是蕭言派了接應的人馬。算算時日,現在也該到了這左近啊,”女真已經破口,古北口不知道能支撐多久,要想將他們打回去,只有據檀州為依托,再圖恢復有檀州這么一今后路依托,就可以放心和女真在古北口左近決戰,這地方,丟不得!”

  他在那里喃喃自語,馬擴卻滿心煩躁的四顧,到了最后,終于忍不住大吼一聲:“蕭言沒派接應人馬,沒有!就算他此時從高粱河啟程,也救不得岳鵬舉了!更不用說想什么檀州,依托這里和女真人決戰!”

  離開岳飛先行撤離,從浸滿了自家弟兄鮮血的燕山莽莽群山中遁走。雖然有一萬個理由可以說服自己,可是馬擴心中,仍然始終沉甸甸的。

  唯一的感覺,就是羞愧。

  他起自西軍,少時一槍一馬,矯捷絕倫,縱橫西羌萬里,被人目之為千里駒。他也慨然以天下大事為任,馬革裹尸,才是求仁得仁的結局。一路行來,不管是什么原因,竟然在這里當了逃兵!

  這種憤懣郁結。馬擴只覺得無有可以傾吐處。最讓他覺得憤怒的,還是自己,一直在苦候著蕭言的援軍。在馬上自問,馬擴發現,自己最為感到不平的,竟然是自己不能成為這個可以挽大宋天傾的人物,而大家所拼死戰斗爭取時間,這么多好男兒所切切指望的,竟然是這個南歸才不過數月的蕭言!

  種竹炮砒的情緒交雜在紋刻。同時爆發了出擴四顧父二。忖年中按著的佩劍劍柄緊了又緊,突然大喝出聲。

  “不走了,不走了!愿意跟著俺馬擴殺回去,和弟兄們同生共死的,跟著俺走!援軍不會來了,就算來了,也趕不及了!”

  幾個親衛都被他的吼聲一震,至少在離開古北口城塞的羞愧難當程度上,他們和馬擴是一般的,這個時候胸口血氣翻涌,紛紛就要扯韁認鐙上馬,呼喊應和:“俺們回去!馬宣贊,俺們和弟兄們死也要死在一處!”

  馬擴紅著眼睛扯住自己馬韁繩,看著搖搖晃晃站在那里的方騰背影,方騰頭也沒回,只是看著七渡河對面隱約的檀州治所城墻上的小小人影。

  “方參議,請恕俺們不能護送你回歸高梁河了”俺們殺回去,怎么也換兩三條女真勒子的性命來墊背!既然此去就是黃泉,也不用說什么分別的話了。看著俺們在古北口的血戰,你就知道俺馬擴是什么樣的人物!到了高梁河,轉告蕭宣贊和西軍諸位相公,還有白溝河南的童宣帥,以及汴梁諸位,俺馬擴,在北面的長城之巔,看著他們,魂魄有知,也為俺們大宋鎮守邊陲!這條路,方參議就不用再跟著俺們了!”

  馬擴一番話斬釘截鐵,方騰卻連頭也不回。馬擴朝著他的背影一拱手,翻身就要上馬,也不再回顧。

  方騰此時,卻突然站直了身子,整了整已經臟得不成的樣子,語調也恢復了往日的平淡,朝著南面一指:“馬宣贊,且住,你瞧瞧那是什么?大家以為盼不到的人,也許到了吧?”

  方騰的聲音并不是很高,卻讓馬擴渾身都是一抖,他僵在馬背之上,緩慢的將頭轉過去。而他身邊那幾名親衛,動作都是一模一樣,仿佛頭上墜著千斤的重量。南面動向,在大家古北口浴血苦戰的時候就無數次的期盼著,難道這次終于等到了?

  如果轉過頭去,仍然是一片空空蕩蕩,又將如何?遇水一般的跑來跑去,望樓上面,都有人探出了身子,拼命朝身后打著手勢,望樓里面的人也同樣拼命的敲打著不知道從哪里搜羅來的銅鐘大鼓,金鼓之聲紛亂的交鳴著,一直傳到了馬擴和方騰所在的地方。

  附廓田地里的農夫丟下農具飛也似的也朝著城關里頭跑,城關壕溝上負責拉起吊橋的人影急得跑來跑去,生怕這些農夫還沒有進城,來襲的人馬就已經殺進了城關!

  遼地此時已經是徹徹底底的亂世,遼人統治,只能及于燕京左近。其他的地方都是自家求活,各地豪強盜匪流寇,或者擁寨自保,或者交相攻殺擴大勢力,在將來的新主子面前能換來更有力的地位。每個城寨塢壁,從來都是這樣小心翼翼,只要出現大隊兵馬的人影,就萬分警懼,閉城自守,檀州是要隘,自然也絕不會例外。

  引起這檀州治所這么大反應的,就是在南面天際間,突然出現了一支人馬。約有四百余騎,旗號鮮明,盔明甲亮,鋒刃如林,正氣勢洶洶的朝北疾馳!

  四百余騎戰馬組成的行軍縱列,其實氣勢相當驚人,更不用說這支人馬以這個時代的標準已經武裝到了牙齒,全身披甲,手中多是馬槊,弓袋,撒袋一應俱全。當先還有分各指揮的認旗飄拂,給人們視覺的沖擊力,遠遠超過人數更多的此時幽燕大地上的豪強武裝以及那些兵刃都不齊全的盜匪流寇!

  如此強軍突然出現,焉能不讓檀州上下如臨大敵?

  馬蹄聲如雷轟鳴,等不得在附廓田地的農夫們盡數歸城,城中守衛就已經將壕溝吊橋拉起。任那些腿腳慢的百姓在壕溝外頭哭嚎。城中青壯也都跑上了城頭,有兵刃的抄兵刃,沒兵刃拿木棍,自己趕制的守具都搬了上來,城墻垛口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頭,以萬般警懼懼怕的目光,看著這支呼嘯而來的騎軍!

  這個時候,馬擴方騰,半點也不會去顧及檀州城頭上那些人的感受。

  他們只是拼命的瞪大了眼睛,看著這支軍馬從天邊出現,向著自己里面而來!

  馬擴身后的親衛喉嚨里發出格格的聲音,似乎想說什么,更多的可能是想歡呼出聲,可走到了最后,發出來的只是不成語調的嗚咽。

  他們都認得出,來的是勝捷軍和神武常勝軍的旗號,蕭宣贊派接應人馬來了。蕭宣贊知道他們在苦戰,蕭宣贊來援他們了!

  方騰神色平靜的回身,扯過自己坐騎韁繩翻身上馬,居然還能好整以暇的撣撣衣服上的灰塵,自己先嘀咕一句:“總算是來了,這蕭言,難道真的就是他了?在這末世,能挽天傾的人物居然是一個來歷莫名其妙南歸之人不見得讀了多少書,城府也深不到哪里去,手腕平平,也就是一股狠勁的家伙?也只有他了,要挽此天傾,就要為整個大宋,所有人都敢為之事!除了這個來歷不明的家伙,還能有誰?”

  嘀咕完了,他又朝呆在那里的馬擴淡淡一笑:“馬宣贊,如何?總算是等來了,下一步該當如何?”

  馬擴胸口劇烈起伏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聽到方騰輕輕的話語,似乎才將他從不可置信的心情中驚醒。他誰也不看,猛的一提馬韁就沖了出去,身后親衛慢他一拍,跟著馬擴就放馬疾馳迎上。

  方騰在背后苦笑搖頭嘆氣:”披,二工卜!慢點兒,也不爭紋黃了時間了!眾次,可算是接二次出汴粱城,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大宋之福了!”

  馬擴耳邊風聲忽忽,方騰的話語,沒有半句傳了進來的。胸口只有一團火焰在翻騰,他用盡平生氣力,才讓眼淚沒有在此刻奪眶而出!

  能挽天傾的人,不是自己,又如何呢?只要有人能想著這個大宋,能保護這個大宋,能挽回此等局勢就成!自己在那人麾下,被驅策廝殺,又有什么不好?

  蕭言來了,蕭言來了!只要大宋有一帥肯戰。那么這燕云之地,就終將落在大宋手中,就能終結這場燕云之亂!

  他猛的大呼出聲:“俺是馬擴,俺是馬擴!女真勒子已經破口而入,岳都虞侯猶自憑城血戰,俺們潰圍而出!古北口危殆,燕地危殆,大宋北伐之師危殆!

  ,,蕭宣贊何在?俺馬擴跟著你的旗號殺回去,你旌旗所指,不破女真,俺馬擴誓不旋身!”

  對面來騎,在七渡河南越奔越近,檀州治所城墻上的景象,這支軍馬甚至都沒有一個人側眼回顧的,只是一門心思的朝北疾馳。馬擴數人朝著這里疾奔的景象,這些目光只投向北面的人馬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風聲將馬擴的大吼扯得支離破碎,斷斷續續的傳了過來,當先騎士放慢了腳步,整個隊伍也都放慢了腳步,凝神看著,仔細的聽著。

  而馬擴幾人,竭盡了最后的馬力,飛也似的馳到了七渡河北岸。

  七渡河水淺流緩,秋雨過后,水深也只到馬腹。馬擴不管不顧的策馬直沖進河水當中,濺起了漫天的水花,這些水珠打在他的臉上,已經分不出到底是汗還是淚,所有呼喊,這個時候就變成了一句話。

  “蕭宣贊,蕭宣贊!”

  對面騎軍,終于認出了馬擴他們的身形,數騎已經越眾而出,直沖過來,同樣毫不停頓的躍馬河中,當先一人,正走向來沉默寡言的湯懷。

  “俺們來了,俺們來了!”

  “蕭宣贊遣俺們來了!”

  大宋宣和四只九月二十五,先期出發的湯懷所部與潰圍而出的馬擴方騰相遇,而蕭言所領大軍,也正在途中疾馳。

  南下女真,已經馬跨燕山。

  雄州當日王稟所在的官署,現在已經掛上了大宋三路宣撫置制使的節旗。

  雄州內外,戒備森嚴。城關內外,往來的都是報馬急遞,將前方的消息源源不斷的傳遞過來,又從雄州傳回大宋的中樞汴梁。

  河北諸路凡是擔負著轉運之責的官吏,這個時候同樣齊集這里,官衙不夠,就散處民居當中,這個時候養尊處優的大宋官吏也說不得要吃些辛苦了,早早的就要去轅門聽鼓,接受一道道宣帥衙署傳下來的任務。整個,大宋的河北諸路已經全力動員起來,支撐著已經進抵高梁河的十幾萬北伐大軍數目驚人的消耗。

  一向悠閑雅致的大宋生活方式,在雄州戰地,早已蹤影不見。千瘡百孔的大宋,這個時候還有足夠的力量,支撐著大宋唯一剩下的一支野戰精銳的攻勢作戰。地方資源,也還都調度得出來。

  汴梁上下,同樣懷著不同的目的關注著這場北伐戰事。

  已經有傳言從汴梁流出,官家現在,不論走進膳還是就寢,只要河北前線軍情一到,都是立即批閱,官家甚至準備好了全副儀式,一待燕京克服,就祭告祖廟,昭示天下!

  汴梁的各種明爭暗斗的勢力,同樣關注著這場戰事的結局,具體到童貫的個人而言。他在朝堂的地位,他將來的命運,同樣取決于這場戰事的結果。

  種種樁樁的原因夾雜在一起,讓雄州城中,只剩下了一片大宋絕主,僅有的肅殺嚴整之氣。以童貫二十年撫邊的經驗,全身心灌注在這場戰事之上,還是能將所有一切調度得井井有條,人人掛兢業業,一切都在高效的運轉當中。

  誰能想到,在蕭言那個時空,眼下還能支撐著的大宋門面,四只后就隨著這支野戰主力的崩潰消滅,而一切都告煙消云散?疾馳而來,路上行人士卒,紛紛閃避。閃避不及給踏死了,不僅連恤賞都沒有,說不定還因為誤了軍機的罪責牽連到家人呢。

  閃到兩邊的士卒都看了一眼這幾騎銀牌急遞,當先一人居然是穿著都虞侯使的服色,這已經是大宋中級武官,第一次看到居然干上了這種差使。

  難道前面又出了什么大變故了?人人心中都冒出這么一個疑問。不過這幾騎也沒讓他們思量太多。風一般的就卷過去了,激起滿地的塵煙。

  一個猶自守在路角賣湯汁的小販被激起的煙塵弄得咳嗽兩聲,低聲嘀咕道:“天爺,這場戰事早打完罷了,再耗些時日,這雄州直住不得人了!”

  大宋這個時代的城市。文明水平傲立于整個世界的巔峰,不僅有了完善的上下水系統,城中也多鋪有石板道路,每隔數年,還會更換。比起唐時百姓還能在皇宮前面空地種麥子,晴天一地灰,雨天一地泥,那是天上地下了。這個時候黑暗的歐洲中世紀那些充滿了骯臟泥水瘟疫黑死病的城市,更是連大宋乞丐都不愿意呆著的地方。

  可是為了方便這些銀牌急遞往來,雄州城中石板道路全部挖開運走,每天都給道路上墊上平整沙土。

  硬路傷馬蹄這種細微之處,全身心都系于這場戰事的童貫都考慮到了,宋軍急遞用馬本來就不多,要是因為這個傷損而耽擱了軍情傳遞,還不如在雄州城大興土木呢,至于習慣了安逸衛生的大宋百姓的感受,童宣帥更是不會多想半點。

  這數騎銀牌急遞直直的沖向童貫的衙署所在之地,守衛在衙署的,已經不是勝捷軍了。這些勝捷軍上下,早就掃數給童貫派到了蕭言麾下,就連現在在劉延慶帳下聽用的王稟,麾下也只有點步卒撐門面了。現在守衛衙署的,是宣撫置制副使蔡攸從汴梁帶出來的禁軍子弟。一個個都懶洋洋的守在衙署左近,勉強維持著一個專心守衛的模樣。

  現在戰事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官家心切于此。蔡攸也不能再躲在真定府吟風嘯月了,只能捏著鼻子和童貫一起在這里受罪。可憐蔡相公一輩子也沒有離兵兇戰危之地這么近,據說這些日子就從來沒有睡踏實過。

  幾名急遞來到衙署之前,丟鞍下馬,當先那都虞侯使高舉銀牌,大聲稟道:“俺是劉太尉所差銀牌急遞!哪位都頭帶路,俺有緊要軍情面見宣帥!”

  一個禁軍軍官叉著腿坐在皮胡凳上頭,好像被這風塵仆仆的西軍軍官大嗓門兒震了耳朵,沒好氣的抬頭:“不知道規矩?什么軍情,送到宣帥衙署通政司處,然后從哪里來的回哪里去,還想老爺請你吃酒?”

  那都虞侯使一怔,壓了壓嗓門,換了央求的口氣:“這位都頭,俺是奉了劉太尉鈞令,必得面報宣帥”軍中有則,銀牌急遞,得見率臣。還望都頭通報一聲,此乃急務,耽擱不得,俺要是有半點差錯,回去劉太尉就砍了俺的腦袋!”

  那禁軍軍官嘿的一聲:“雄州城中,哪天不來十幾面銀牌急遞,誰都要老爺通傳,這日子倒走過還是不過了?到這雄州吃風,老爺們已經一肚子鳥氣,還要給你們這些西佬兒丘八當差?劉太尉劉相公,他識得俺,俺識不得他!要是當日在白溝爭氣一點,要老爺們上前吃這辛苦?滾去通政司,不傳!”

  那都虞侯努力壓住火氣,他是奉了劉延慶嚴令,將前線的天大變故帶回來的,隨身還有劉延慶親筆稟帖行狀。前方已經有了近乎天塌地陷的變故,他們環慶軍再不堪,也是頂在最前頭的,隨時要渡河血戰,這些汴梁集來的禁軍,要不是他們西軍在邊陲這幾十年的血戰,都有這驕橫的日子過?他們環慶軍不管勝敗,也見了仗,死了人。蔡攸從汴梁帶出來的兩萬多禁軍,財帛搞賞從來是雙份,卻未見有一卒,到前線走上一遭!

那都虞侯使從袖子里面摳出幾張錢引,回頭示意一下,幾名急遞會意,都忍著氣掏腰,湊了一疊錢引雙手奉上:“軍務緊急,實在沒有預備,求都頭海涵,麻煩萬萬通傳一聲,這份人情,俺都有數,異日必有回報  那禁軍軍官哈哈一笑,伸手就打掉了那疊錢引:“直娘賊,要是金珠寶貝,俺說不定還瞧一瞧。這錢引還值得什么!俺也不是都頭,俺蔭的官身,說出來嚇死你這囚摻的!說破這天,你也掉頭走你的,老爺就是不賣這份人情,又是如何?”

  那都虞侯使的火氣終于爆發了出來,劈面一掌就推開了那禁軍軍官,這一巴掌好重。那家伙臉皮頓時就紫漲起來,邁步就朝里面走。幾名環慶軍軍士緊緊跟在他的身后,禁軍士卒反應過來想動手,劈面就給這幾條陜西大漢丟了出去。扔出去幾人之后,剩下的就不敢上前,只是涌在四下大喊:“但有你,就沒俺!俺們小廝撲幾條好漢都不在,不然拆了你們的骨頭生火!”

  那都虞侯使大喝出聲:“女真教子都已經破口而入了,馬上就要進軍河北與遼人四軍大王血戰。要不是俺們頂在前頭,叫你們一個個給女真鞋子綁了去放羊!比起你們,那蕭宣贊雖然無法無天,可倒是頂天立地的漢子!”

  禁軍士卒人數雖多,可是沒一個有膽子敢上前動手,連那個挨了一掌的禁軍軍官也只能捧著臉含含糊糊的喊:“打得好,打得好!俺看你有幾個腦袋值得砍!”一群人幾乎是護送著這幾名銀牌急遞直入宣帥衙署。那都虞侯使反正已經豁出去了,走進衙署就扯開嗓門大喊:“宣帥,宣帥!劉太尉銀牌軍情急遞,女真已經破口而入了!蕭宣贊北上,到太尉即復就要渡河北上,趕在女真勒子南下之前,和遼人四軍大王蕭干決戰!”

  “宣帥,宣帥,軍情緊急!”

  這個宣帥衙署,還不如河間府當日。前后不過數近,這些廝殺漢的大嗓門扯開,當真是聲振屋瓦。涌來的禁軍士卒越來越多,有的人已經抄起了兵刃。幾個銀牌急遞對視一眼,都背靠背的將那都虞侯使衛護在中間,扯出腰間兵刃,虎視眈眈的和那些涌來的禁軍士卒對視。

  院子內外,一疊連聲的都是叫喊聲音:“拿下了,拿下了!”

  可雖然叫得嘴響,卻沒有一個禁軍士卒上前。那都虞侯使知道今天事情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了,直著脖子更是用盡了生平氣力在吼叫,臉都快漲出血來了。

  “宣帥,宣帥,軍情緊急!”內院門口突然傳來了雜沓的腳步聲響,接著就看見十余名禁軍親衛護衛著童貫大步走出來,童貫不爾日袍,只是一襲皂衫,系著屏帶,眼圈發黑看來辦引知。子未曾休息好了,滿臉怒色的看著眼前亂象,大喝道:“都退下了”。

  禁軍士卒嘀嘀咕咕的散開,他們可是連童貫的話都不愛怎么搭理。

  對禁軍來說,官家第一,其次就是領禁軍三衙的高太尉。帶他們出汴粱的蔡宣撫副使看在大家都是汴粱子的份上,也有香火情在。至于這個撫邊二十年的老太監,大家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鬧得不好,大家一拍兩散,你童貫立邊功去,大家回汴梁快活。

  童貫也懶得理這些反正用不上的禁軍,只是直視著那幾名銀牌急遞:“女真南下了?。

  那都虞侯使搶前拜倒下去,嗓音都變了,頻頻叩首:“宣帥,女真南下了!蕭宣贊在古北口的前哨,已經傳回軍情,女真大舉南下!前些日子軍議,蕭宣贊又不碩大局,引前軍北上,援應古北口而去!劉太尉著小人數百里不得入鋪急遞軍情,諸位相公軍議,在女真南下之前,就要渡河決戰,拿下燕京!求宣帥恩準,并求宣帥治蕭宣贊擅自行事之罪,將前軍所部收歸劉太尉節制!”

  他一邊說,一邊雙手將劉延慶親書稟帖行狀遞上。童貫聽到這等天塌地陷的消息,身形一動不動,唯有面沉如水,緩緩的接過逆封的劉延慶所書。

  這些只知道在汴粱吃餉胡鬧的禁軍不明白,他童貫卻是再明白不過了。女真南下,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和女真的那份盟約,已經破幕。他所面臨的敵人,除了遼人,又多了一個才方崛起,勢不可擋的女真!意味在燕京戰事,又生出了無數的變數。萬一在女真大舉席卷而南之際,他還不能拿下燕京,這里也許就再也不能為他所染指。

  而他童貫背后,有那么多對他虎視眈眈的勢力在,要借著踩翻他童貫,重新回到權利中樞。他童貫撫邊二十年,封王之夢,也就成了一枕黃梁!

  這戰事的糜爛,燕云之地繼續成為大宋的腹心之患,未來亂源,就更不用說了。這場太過于漫長的戰事,仿佛在黑暗的隧道當中,永遠看不到盡頭”要是拿不下燕京,熱切到了極點的官家,又將怎么看待他童貫?

  女真怎么就南下了呢?

  他依靠為主力,甚至不惜大掃劉延慶面子,讓他獨立行事的蕭言,怎么就能違背他童貫的意旨,棄燕京不顧,而轉而去和女真會戰了呢?少了這支騎軍,還能盡速的擊敗蕭干,拿下燕京么?這支騎軍,除了大宋青華白欄兵和勝捷軍,更有深知幽燕山川地勢的神武常勝軍,正可發揮奇兵的作用,可以決定這場戰事的命運!

  蕭言你難道就不知道,在女真南下徹底攪亂局勢之前,盡速拿下燕京,就是我童家人唯一能暫時交差,能應付朝中明槍暗箭的法子么?只要能盡速拿下燕京,不管是割土還是行款,總有應付女真人的法子!

  你如此行事,難道還是靠上了朝中那老公相一脈,非要我童家人倒下么?

  人心險惡,莫過于此!

  童貫用最大的鎮靜功夫,使相氣度,才穩穩的接過了劉延慶的稟帖行狀,還沒來得及翻看,他就覺得眼前一黑,軟軟的就朝后到。他身邊所有人都是慌了手腳,飛也似的涌上架住他,亂成一團疾呼:“宣帥,宣帥!”

  一片黑暗當中,童貫喃喃的只能說著再個字:“蕭言,蕭言!”高梁河水嘩牟流淌,不舍晝夜。

  秋日陽光,灑在高梁河的南北兩岸,一片祥和,這景象下,誰也想不到,也許沒有幾天,這里就會爆發一場流血飄椿,決定這個時代幾個。帝國命運的血戰!

  蕭干仍然站在他營中的望樓之上,靜靜的看著對岸宋軍動向。

  那支曾經在易州擊敗他的同樣姓蕭的年輕統帥,已經拔營而去,遠攔子已經將著實的軍情傳了回來。

女真南下拜  而宋人,也動用了自己最為精銳的騎軍去迎擊這些女真人馬。

  對于宋人當中,竟然還有這樣顧全大局的將領所在,讓蕭干很是訝異了一陣。在他的體認當中,南人在這個時候,應該發了瘋也似的要在女真南下攪亂局勢之前,一舉拿下燕京才是!

  要是南人繼續在高梁河南深溝高壘,以一部精銳主力先封堵住女真南下之途。女真退后,再轉頭回來和他蕭干決戰,那他還真沒有法子。

  當他眼睜睜的看著對岸宋人騎軍毅然北上之際,背上當時全是冷汗。

  可是宋人畢竟還是他熟知的宋人。他們有一個輕浮而且好大喜功的皇帝,他們北伐大軍依然矛盾重重,不管屬于什么勢力,眼中只有燕京。只有靠著這場復燕大功繼續他們的爭權奪利,至于女真人到底會帶來什么,沒有親身經歷,他們是會裝作看不見的。

  宋軍大軍,已經在緩緩向前移動。對岸宋軍統帥劉延慶雖然暮氣沉沉,但是畢竟知兵。前移大軍交替掩護,一軍扎穩,另一軍再接替向前。沒有什么空隙能給他抓住。宋人騎軍北上留下的空檔,也給新的人馬補上了,雖然來的這支游戈之軍騎兵不多,可勉強還能派上用場。

  決戰,就在眼前。

  而這也是自己最好的機會!

  成王敗寇,存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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