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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隨君自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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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時歸》第二卷汴梁誤第六十五章隨君自處(三)

天使奧斯卡  第二卷汴梁誤第六十五章隨君自處(三)

  郭蓉與小啞巴當然是直接被引入蕭言內院。小啞巴到蕭言衙署內院,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原來郭蓉是給軟禁在蕭言衙署別處,但是這個時候,貂帽都親衛將郭蓉和小啞巴幾乎同等對待,所有人都視為理所當然。

貂帽都上下,幾乎都看見了蕭言一日夜間疾馳數百里,從前線趕回檀州援護郭蓉的景象。當蕭言當在兇神一般的董大郎面前愿以身代的時候,他和郭蓉之間的眼神對望,之間曲折牽掛處,就是不解風情的魯男子也看得出來。現在更是巴巴的讓余江幾百里將人家護送回來。如果說這些還不說明什么,蕭言前十來天在百忙當中,仍然抽空出來布置的那些事情,就已經說明了一切。這位郭藥師的女兒,高挑英氣的燕地女兒,在蕭言心中,和小啞巴的份量差不多同樣重要宋時平話傳奇已經大行其道,就是大宋的里巷中人,販夫走卒,都有這個時代全世界最頂尖的傳奇情節。蕭言來歷傳奇,立功傳奇,要是回汴梁去不聲不響的娶一個弱質彬彬,名不見經傳的哪家閨秀,那似乎就是太辱沒蕭言這傳奇的經歷了。而現在兩個女孩子,一個前遼公主,一個英姿颯爽的燕地大豪女兒,可騎馬持槊沖陣的冷艷美貌的巾幗英雄,和蕭言有這般那般的恩怨糾纏,只有他們,似乎才配得上蕭言  貂帽都親衛上下,倒是多為這兩個女孩子最終與歸蕭言的前景樂見其成。不過什么事情輪到這位蕭大人頭上,最后都要出邪的,將來到底怎么樣,大家也不怎么說得準就是了……

  內院當中小啞巴閨房,還宛然是離去的模樣,每天都有留守衙署的下人使女們灑掃,一切東西都沒有翻動。唯一改變的就是小啞巴所居庭院前面,嚴冬凋零的花草已經是郁郁蔥蔥,,姹紫嫣紅。看到主子終于回來,留守多日,圍城當中擔驚受怕的丫鬟使女們偶爾發出的歡欣嬌笑的聲音在庭院當中蕩漾,更增添了這個蕭言臨時居所中幾分脂粉氣,似乎就沖淡了這一年多縈繞在蕭言身邊的肅殺森寒氣息不少。

  小啞巴笑顰如花,在自己閨房里面穿花蝴蝶似的來來去去,和使女們一起動手,將從檀州帶回來的一些小物件小玩意兒放置起來。雖然這里也住不了幾日了,可是小啞巴是破家之人,難得歸于蕭言羽翼之下,對家這個名詞就看得分外的重,哪怕是當年一副小乞丐模樣,和蕭言當俘虜蜷縮在常勝軍的帳中,還將破爛帳房用野花裝點,收拾得干干凈凈。

  郭蓉雖然也有使女招呼,卻坐在一旁不言不動,面前放著一杯茶也不喝,靜靜的看著小啞巴在那里忙碌。忙到后來,最后是兩個使女鄭而重之的捧過一個描金雕花的小木箱,小啞巴親自接著,跟捧鳳凰也似的抱在自己胸前,對兩個使女道:“這個東西我自己收拾,到時候回大宋去,什么都不必帶,這個一定要帶上。你們兩個是我貼身的使女,幫我一起盯著,不管發生什么事情,這個箱子一定要保住”

  小啞巴說得慎重,這兩個使女都不斷點頭。郭蓉就算現在腦袋里面昏沉沉的,什么都理不出一個頭緒來,還是微微有點好奇。她和小啞巴同車趕回燕京城,就看到了這個小啞巴永不離身的小箱子,一天都要檢視七八遍,到底是什么了不得寶貝?難道是價值萬貫的遼人宮室中的金珠寶貝?想想她自己也就微微搖頭,小啞巴是什么樣的女孩子,她了解不少。當日荒村里面相遇,一路小乞丐一般的模樣,每日向常勝軍那些大叔哥哥們多討要些吃食才能果腹的日子她都每日笑顰如花,如何會將財貨看得那般重?

  小啞巴雖然忙里忙外,可是仍然關顧著郭蓉那里舉動。小啞巴歲數還小,不大會吃醋,一顆心幾乎全都在為蕭言著想。蕭言對郭蓉的情意,小啞巴多么鬼機靈的人兒,如何能不清楚,現在滿心思的就想撮合他們兩個。而且小啞巴人小鬼大,宮闈里面爭斗也看得多了,蕭言地位日高,這個時代的男子豈有不三妻四妾的。大宋姑娘又漂亮又溫柔,還會詩詞曲賦,說不定背后還有家族依靠,到時候蕭大哥不這么著緊她了怎么辦?她們兩個北地女兒在一起,既有共同語言,還可以聯手和那些大宋的狐媚子爭斗,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可惜郭蓉一路,都是那副淡淡的模樣,仿佛經過這么多波折,這么多大喜大悲,什么心思都淡了,只想歸去。小啞巴百般解語逗她笑笑,都是沒用。現在難得看到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動,朝著這個小箱子飄過來。小啞巴心里一動,擺手讓兩個貼身使女退下去。捧著小巷子走到郭蓉面前,輕笑道:“郭姐姐,莫要笑我小氣,這的確是我最著緊的東西。對別人可能一文不值,對我卻是給一座城都不換的……郭家姐姐,要看看么?”

  郭蓉還沒開口說話,小啞巴已經輕輕將小箱子打開,看著箱內的物事,星眸如醉。仿佛又是回到了那個荒村當中,她藏在稻草雜物當中,惶恐的等著自己未知的命運,已經哭得眼淚都再也掉不下來。在驚懼當中,聽到人走了進來,聽到他們用兵刃在翻檢四下,最后稻草被翻開,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年輕人的面孔,這張面孔幾乎和她一樣狼狽,也被她藏在那里嚇了一大跳,最后卻是露出六顆白牙溫和的笑了,伸出手來,半扶半抱的將她拉了出來,還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發,示意她不要害怕。

  這個年輕人在后來的日子里,面孔漸漸變得線條分明,臨敵的時候牙齒一咬,更顯得分外肅殺。從寄人籬下為人俘虜,變成統領萬夫,揮斥之間,便是流血于野,英雄授首。可在小啞巴心里,這個年輕人還是如那夜一樣,滿是灰塵的臉上,總會溫柔的對她露出六顆白牙而笑。

  蕭大哥,蕭大哥……

  箱子之內,躺著的就是蕭言的那臺諾基亞手機,還有他的一雙阿迪達斯的運動鞋。在千年以前,顯得是那樣的古怪而格格不入,仿佛就是蕭言對他來歷的最后一點牽絆。

  就算清冷如郭蓉,看到這兩件東西都忍不住有些瞪大了眼睛。阿迪達斯的運動鞋她自然不會去碰的,看起來無非就是一雙樣式材質古怪了一點的鞋子而已。那諾基亞手機實在超越了郭蓉的全部認識,她疑惑的忍不住輕輕拿起,舉在手中,千年以后的現代電子產品的金屬外殼,就這樣映照出一張清冷俏麗的少女容顏。

  “……這是……什么?”

  小啞巴輕輕搖頭,聲音幽幽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當日才到我手中的時候,我夜間摩挲把玩,不知道碰到什么,這東西就是一亮,出八音之聲還閃現五彩畫面,接著就暗下來,不管怎么碰,也再沒有動靜了(手機還有點余電,卻連完整的開機過程都支撐不了,卻給小啞巴誤打誤撞的碰上,目睹了千年之后的造化奇跡)……我只是偷偷的想,卻從來未曾跟人說過,就是蕭大哥也不曾……這物件,只怕不是任何一個國家能造出來的,大遼北地,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造出這般精美奇詭物件……蕭大哥,只怕遠從我們不知道的海外而來。這物件,卻在萬里長途當中,仍然緊緊攜帶在他身邊,可知是他再重要不過的東西,也許就是他對故鄉最后的牽絆……”

郭蓉神色變幻,卻不開口,靜靜的聽著小啞巴說下去。論廝殺,一個郭蓉足夠打二十個小啞巴,那還是她沒吃飽的時候。可是論心思玲瓏,郭蓉這個直性子的燕地女兒,卻被小啞巴甩出了七八條街去。蕭言突然竄起,雖然號稱是從遼東之地來歸。誰都是半信半疑,對他出身來歷有一分好奇,可兵荒馬亂的,誰也沒地方查根去,倒是小啞巴,從一臺手機上面揣摩出一點端倪  小啞巴自顧自的低低繼續說了下去:“……那日荒村相遇,我不過是一個臟兮兮的孤女,蕭大哥也生死未卜。可他為了安慰我,仍然將最要緊的東西掛在了我的脖子上面,這是他僅存之物了。我足上無履,他又將自己鞋子換給了我。這鞋子我穿過,暖和輕便,跑起來腳下軟軟的,輕快無比。要知道,他是要走長路的啊,這個世道,要奔走,要廝殺,要拼命,一雙好鞋子,也許就是一條性命。可蕭大哥還是換了……蕭大哥心其實是最軟的,可是他偏偏萬里而來的,是這個世道是這個世道,逼得他心硬起來,去拼斗,去廝殺,去掙扎性命,可他關愛照顧的人,他卻怎么也不會放棄。對岳家哥哥這些患難兄弟是這樣,對我這個孤女也是這樣……郭姐姐,蕭大哥對你何嘗不是如此?

  ……郭家伯伯,雖然已故,不當言他錯處。可是他是真的要殺了蕭大哥啊要是一直在木城當中,怎會有今日這般景象?蕭大哥有上萬的麾下要照應,還要照應我這個孤女,時勢使然,不得不如此……郭家姐姐,你也是這亂世里頭長大的。蕭大哥這般作為,到底是對還是錯?要是換了旁人,定然會斬草除根,這些事情,你我都看得多了。可是蕭大哥仍然留你在身邊,照應你,保護你。在董大郎到來的時候,他寧愿用自己的性命來交換你的蕭大哥在這個世上,就算有親人,只怕也遠在萬里,不能再相見了。他心里又何嘗不苦?他才這般將身邊的人看得至重,郭家姐姐,你真的要和蕭大哥為仇到底,折磨自己,又折磨蕭大哥么?”

  郭蓉俏臉蒼白,靜靜的聽著,到了最后,她仍然一聲不吭。緊緊抿著嘴唇并不說話。

  對蕭言,郭蓉已經談不上有什么太深仇恨了,這一切無非都是時勢使然,造化弄人。真要報仇,郭藥師當年殺人,就在少數了么?蕭言就該坐等被他殺么?而董大郎被郭藥師殺父,那他報仇,是不是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這仇是報不完的,只能怪這賊老天。

  可是讓她和殺父仇人從此就在一起,卻也是絕不可能的事情。在郭蓉想來,只有云水兩隔,以后用一輩子的時間,將蕭言忘記。

  郭蓉深深吸口氣,一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有點哽咽:“妹子,不用多說什么了,此時此刻,我只想走……老天爺就是這么個意思,誰能有什么法子?這仇,我不會報了,我不會報了……”

  郭蓉的語調輕輕的,百轉千回,讓小啞巴都覺得自己的心糾了起來,卻也無可奈何。

  而此時此刻在小啞巴閨房門口,卻傳來了一個低低的男子聲音,隱隱有點疲憊,更多的還是在盡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低聲接了一句:“我放你走。”

  兩女同時回頭,就看見蕭言tǐng拔的身形站在門口,神情復雜的看著兩女,語意當中,同樣滿滿的都是無可奈何。

  在小啞巴的閨房門口,兩名在外間侍立的使女都跪下來,不敢抬頭。燕地風俗與大宋不同,使女下人加倍的沒有地位,加上這兩名使女都是破燕京后在高門大戶當中揀的秀麗勤謹的來服侍小啞巴的,算起來身份更低。在蕭言這個威名蓋盡燕地,一舉覆滅了殘遼的兇神般的主子面前,兩個秀麗的小侍女當真是腿軟得只能跪在那里,站起來的氣力都沒有了。

  可是現在屋內屋外三人,卻沒有一個人還顧及到她們的小小心思。只是沉默對望。

蕭言和郭蓉的目光對上,郭蓉一雙眸子仍然清澈如水,可是再仔細些看下去,就能看出里面蘊含的無比復雜的意味。郭蓉性子直接而且熱烈,一旦對蕭言動心愛上了,就是義無反顧。甚至可以將自己燃燒。就是這樣的女孩子,更分外接受不了現在的現實中間雖然經歷了董大郎這樣的波折,兩人之間的局面為之一緩,可還有這最后而且最大的一關,郭蓉卻是無論如何也邁不過去——蕭言殺了她的父親  而蕭言心中何嘗又不是有點悲苦?在自己那個時代,純粹的愛情已經不多見了。和小啞巴之間,親情只怕更多一些。在千年之前,突然遭逢郭蓉這么一個超模身材,敢愛敢恨的十八歲女孩子,說不動心,怎么可能?兩人一路同生共死,蕭言自然漸漸的發覺到郭蓉清澈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縈繞,易州城下那夜帳中,這個美麗女孩子的熱情突然爆發出來,更是讓蕭言感受到這個女孩子的純粹。愛了就是愛了,不管蕭言的家世是什么,不管蕭言的來歷是什么,那時還是大宋派出的一個送死鬼,將來怎么樣誰也說不準。可她郭大小姐就是這般義無反顧。

  這種純粹而熱烈的愛意,怎么能不讓蕭言心動?

  人如果已經不能被純粹的愛情所打動,那就不能稱為人了。在蕭言那個時代,縱然有許多人已經看淡了這一些,甚至抱著游戲的態度,當年蕭言也不能免俗。那只是因為,要么還未曾碰到,要么就是自己已經錯過。總有一分感情,在過去或者將來,將你深深觸動。

  可是這種動心,最后的結局,多半卻是無可奈何。哪怕在千年之前,也是一般……

  自己,殺了她的父親啊……

  兩人對視,不知道多久。最后郭蓉讓開了眼神,仿佛不敢迎著蕭言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一般,輕垂臻首,低聲問道:“什么時候放我走?”

  蕭言閉了一下眼睛,猛的一擺手:“馬上,立刻”

  小啞巴一直乖巧的在旁邊不吭聲,這個時候也忍不住低聲呼道:“蕭大哥,郭姐姐”

  蕭言朝著小啞巴笑笑,露出溫和笑意示意她不要多說什么了,又轉向神色愈發蒼白,緊緊咬著嘴唇,滿滿都是不知所措神色的郭蓉淡淡道:“走之前,先隨我到一個地方吧,就在城外,不過半個時辰就到,去過這個地方,我就放你離開。將來只怕也沒有什么相見的日子了……”

  郭蓉一下又抬起了頭,仿佛為了掩飾自己眼中的淚水,語氣也變得激烈了起來:“蕭大人又要怎么留難小女子我了?這次是要哪位常勝軍舊部為你死心賣命?爹爹那點家底,已經全在你蕭大人手中,我還有什么值得你利用的地方?”

  小啞巴忍不住插口:“蕭大哥不是這樣的人”

  蕭言卻不反駁,靜靜的看著郭蓉,良久之后才低嘆一聲:“隨我來罷。”

  百數十騎戰馬疾馳而出燕京城北門外,在城門值守的宋軍士卒本不如往日多,大勝等待班師之余,一個個也顯得有些懶洋洋的。突然之間看到蕭言旗號經過,忙不迭的就各自站定各自位置,肅然行禮下去。

  蕭言名義上已經不再統領神武常勝軍,文臣也沒有擁數百衙前扈衛的道理,可是在燕地,誰敢挑蕭言這個眼?看著那些頭戴貂帽,擁著蕭言旗號如龍而出的狼虎扈衛們,這些宋軍守卒也只有點頭艷羨贊嘆的份兒。

  “俺們西軍打生打死,就這次北伐不怎么得力。卻讓這新得不能再新的神武常勝軍得了彩頭,馬上就是汴梁都門的三衙禁軍了俺們了不得還會陜西邊地對著西賊那些sāo韃子,他們卻在汴梁耍子,這運數窮通,讓人怎么說來著?”

  “且莫說酸話,瞧見那些虎狼所戴貂帽未曾?都是割了女真韃子的腦袋,從他們頭上摘下來的俺們在陜西諸路激戰,幾萬人出隊見陣,就算得勝,一仗不過割百十個西賊的腦袋報功,就為這些首級,那些虞侯指揮使,甚至什么防御使觀察使都能爭功爭得打破了腦袋。女真韃子強悍還過西賊,他們一次就割了千把腦袋回來,里面還有一個女真小王子人家出力死戰了,又攤著這么個蕭大人,該他們享幾年福分”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俺們也該知足了。瞧瞧環慶軍的模樣,都是陜西出來的子弟,死傷大半不用說了。最后頒下犒賞,環慶軍也算打得苦了,犒賞連俺們一半也趕不上,什么超遷升轉都是沒有,連家鄉也歸不得。俺們這次好歹大部兒郎完全,犒賞超遷也都到手,安心回鄉就是”

  在身后西軍士卒各色各樣的話語當中,這百十騎士早就遠去,不多時候,就已經疾馳到燕京北門十余里外一處依山傍水的地方。

  這個地方已經搭建起了營帳,都是軍中多余物資撥發過來的,上好的牛皮帳篷,又窩風又暖和。四下還設立了一圈寨柵,將這些營帳包裹在內。寨柵外隨時有神武常勝軍騎士巡守,神武常勝軍已經算是在燕地打出威名了,就算單騎獨處,都能讓大隊流民束手,現在在外面巡守的幾十名騎士,足可保護這里的安全。

  不大的營地之內,收拾得還算整潔。時值用飯的時間,四下土壘的灶臺炊煙裊裊升起,傳來的味道竟然有肉香。營地里面全是老百姓模樣的人物,有老有小,怕不有四五百人,人人臉上原來菜色都少了不少,一些小孩子也恢復了活力,圍繞著鍋灶嬉鬧,炊爨的廚娘不住的笑罵著將他們趕遠一些,怕將他們燙著了。一些老人就在營帳外面坐著,曬著春日的太陽。營地里面,竟然是一片燕地久矣未曾見到的鄉居景象。

  郭蓉在馬上疑惑不解,她猜了無數次蕭言將她帶到什么地方。卻怎么也想不到蕭言帶她到了這么一個所在這所在到底是什么地方,蕭言非要帶她前來?

  騎在馬上,郭蓉一雙妙目就朝蕭言望來。小啞巴也在隊伍當中,此時此刻,不是戰時,她終于可以大搖大擺的和蕭言同行了,如何肯離開蕭言身邊。再說了,她還想最后努一把力,勸勸蕭言和郭蓉之間的事情呢。這個時候她同樣瞪大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蕭言,就等他解說一下。

蕭言卻沉得住氣,一句多話沒有,勒住坐騎在那里等候。在營地外面巡守的幾十名騎士看到蕭言旗號到來,朝營地里面呼哨一聲,就看到營地里面的人頓時sāo動起來,誠惶誠恐的向著蕭言旗號所來方向行禮。其中一處營帳當中,抬出一副軟轎,四個老百姓打扮的壯漢扛著,軟轎上面靠著一條漢子,白布緊緊的纏在身上傷處,容色憔悴,正是甄六臣  這頂軟轎飛也似的出了營地,在后面還有七八個老頭子為人扶持著跟上,一直來到蕭言馬前。蕭言早就翻身下馬,身后貂帽都親衛和郭蓉小啞巴也都跟著下馬。貂帽都上下具體經手這些事情,還知道一些,郭蓉和小啞巴兩女就是一頭問號了。郭蓉是長于弓箭的好手,眼神又快又利,一眼就認出了甄六臣,低呼一聲頓時就越眾而出,迎了上去:“甄六哥”

  甄六臣點頭朝郭蓉微笑,抬著他的四條年輕漢子放下軟轎,看著郭蓉遲疑了一下,行禮下去:“小大姐”

  那頭在招呼,這邊小啞巴卻拉著了蕭言的手,嘟嘴問道:“這又是怎么一回事?蕭大哥,你行事讓人是越來越看不明白了……”

  蕭言摸摸小啞巴的腦袋,苦笑道:“我毀了她一個家,這是還她一個家,這樣大概我就能了無牽掛的回大宋了罷……”

  后面跟來的幾個老頭子氣喘吁吁的追上來,舉起拐杖就打抬軟轎的年輕漢子:“郭家宗族以后都是小娘子主持了,還這般沒有禮數,趴下來行個大禮就斷了狗腿?論輩分也是高你們一輩”

  幾個年輕漢子看郭蓉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老大沒奈何的行大禮下去。郭蓉看看甄六臣,又看看眼前場面,訝然道:“甄六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等甄六臣回話,蕭言已經牽著小啞巴緩步上前,低聲道:“你爹爹出身遼東,是渤海漢兒混血,在遼東本來就廣有宗族。怨軍起事,他帶了一些宗族子弟跟著興軍,幾年后轉戰入燕地,接著被收編為遼軍……我就想,在遼東,郭家說不定還有什么親眷?這次亂軍起事,從遼東逃來的難民是中軍主力,平亂之后,我分遣人馬四處查問,總算找到逃難入燕地的郭家家族一部,就暫留他們在這里了……論起來,和你也是親戚。甄六臣我也還給你,他傷勢不多時就能養好。我給你車,給你馬,給你錢財,給你糧草,給你兵刃,帶著這幾百人,天下之大,隨你去哪里總算你離開的時候不是孤單單的一個,我也放心許多……原來的那個家,我是沒法賠給你了,現在總算是能彌補一二……要是不信,族譜還在族長身上,你自己查罷……郭姑娘,要留在燕地的話,在檀州我還留置一支兵馬,可以照應你一二,要是想去宋境,將來我站穩了,也能幫扶一些。我能做的就這么多,至于你還開解不開,記著我們之間的仇恨,我也只能等著,此身有用,不敢輕擲。如果有來世,再和我算這筆帳罷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再糾纏這些事情了……郭姑娘,就此告辭,記著我也好,忘了我也好,隨君自處罷……”

  蕭言淡淡的說完,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大毅力,才不讓自己的語氣有什么波動。說完之后,他深深看了郭蓉一眼,默默拱手,攜著小啞巴,轉身就走。貂帽都親衛送上他的坐騎,蕭言翻身上馬,狠狠給了坐騎一鞭子,百十名貂帽都親衛簇擁,飛也似的遠去了。人群當中,只有小啞巴騎在馬上,不住回顧。

郭蓉站在那里,想穩住自己的情緒,可淚水就是不爭氣的落了下來。一滴滴滑落在草間。郭家那些族老偷眼看著,沒人敢說一句話。郭蓉再沒有想到,蕭言最后帶她來的,是這個地方郭藥師出身遼東,帶子弟隨怨軍起事。等到郭蓉長成,這些當日帶出來的宗族子弟已經死傷得差不多了。當時怨軍才改編為常勝軍,八部合為一軍,郭藥師也不敢搬去自家宗族子弟來安插軍中,怕引起其他各部疑懼。他本性其實也算是涼薄,對留在遼東的宗族也不大上心。等常勝軍消化得差不多了,女真已然崛起,擊破遼東,宗族存亡不知,更無消息,郭藥師更是心淡。卻沒想到,在郭藥師軍敗身死之后,蕭言在逃到燕地的遼東難民屯軍當中,將郭家宗族找了出來除了因為時勢逼迫,殺了自己爹爹之外,蕭言對自己,已經是至矣盡矣,蔑以加以矣。郭蓉原來還不敢確定,現在卻已經相信,蕭言同樣對自己有情  單單是這點,已經讓郭蓉淚水布滿睫毛,望出去已經是一片模糊。

  難道今日就真的是最后一面,以后從此就天各一方,再不相見?你說來世再和我算這筆賬,可是來世人海茫茫,就算一靈不昧,又要去哪里尋覓你的蹤跡?

  難道這就是結局?

  幾名族老偷眼看著郭蓉高挑苗條的身軀在那里微微顫抖,不敢開口說什么,卻不住的看向甄六臣。郭家族長早就死在亂軍當中,他們是逃難當中才被推為族中管事之人。對當年郭藥師殺官作亂的公案不甚清楚,根本不知道郭藥師已經是常勝軍統帥,逃到燕地不過短短半年,根本沒有想到去投奔這個親戚。接著又被卷入復遼軍亂事當中,亂世流離,已經讓人怕了。突然天降福星,這位名震燕地的蕭大人突然將他們搜檢出來,給吃給穿,安頓照應得周全,本來離亂隨時可死的局面一下就變成天堂一般的日子,后來從甄六臣口中才知道托了這么一個郭家女兒的福這等貴人不投充依靠,還去哪里?難道再過那種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日子么?

  甄六臣看看這幾位族老,心中嘆息一聲。大小姐畢竟是女孩子,總要有個依靠。這些仇恨,能化解就化解了罷……看蕭言模樣,也不是無情無義的人。難道真要大小姐帶著這幾百家族中人天涯飄零?有蕭言在,大小姐就是家族主事之人,蕭言不在,天知道會變成什么模樣所有一切,只要大小姐將來平安喜樂就好……

  他咳嗽一聲,對郭蓉道:“大小姐,我們去哪里?是去檀州,還是去宋境?或者哪里都不投靠,自帶家族尋覓一個地方安身?俺多嘴一句,現在燕地局勢未靖,就算有車馬糧草兵刃,俺們也只是別家塢壁堡寨眼中肥羊……為這么多郭家老老少少,還是先指望一下蕭大人罷……”

  郭蓉靜靜聽完,喃喃自語:“難道還要指望他?指望他,能指望到什么時候?這殺父之仇,難道我就忘了不成?”

  甄六臣苦笑一聲:“大小姐,那你到底想要如何?”

  郭蓉突然咬咬嘴唇,狠狠擦掉臉上眼淚:“先不管將來,現在我不能放過他他不能就這么一走了之將來和他的賬如何算,將來再說我們跟著他,去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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