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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糾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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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汴梁誤第三十一章糾纏(二)

  雨水從老種所在府邸的滴水檐前,已經連成了一串,不住的朝下滴落。庭院當中,一切都洗得干干凈凈。

  原來遼人高門大戶的下人,已經換了新主人。一個個換上了干凈衣袍,在府邸四下或者打掃或者奔走,或者就安安靜靜的侍立。這處府邸的前院大堂,卻是一個個按劍甲士在值守,這些下人,沒有一個敢靠上前去。

  西軍當中,素來有豪奢貴盛之風。老種自然也不能免俗。種家在西北累世將門,其富貴處,足堪比擬王侯。進了燕京安頓下來,哪怕只是短短幾個月功夫,也得經營出一個安樂窩出來。這些暫時留用的下人,自然是不能帶回西北種家去。不過種家在大宋到處都有別業田莊,到時候朝哪個地方一塞也就了事。亂世余生,這已經是這些下人們想也想不到的好事情了。

張顯就坐在前廳門房里面,望向那些按劍看住門口的甲士。在他身邊,還有一個西軍里面身份相當的將領作陪。奉上的都是來自大宋南方的好茶。張顯心中自然是焦躁萬分,但是他牢牢記住了蕭言的話。哪怕天塌下來,也不能皺一下眉頭,越是緊張,就是越要顯出靜氣出來  所以哪怕他心里面跟翻江倒海也似,居然也能和那作陪軍將聊上兩句,學著他的模樣喝著盞中香茶。

  這茶水和他往日在北地喝過的茶湯又不一樣,就是茶葉和水。綠茸茸的新茶泡開了,在盞地立了起來,如水草浮動。看起來怪模怪樣。張顯捧起喝了一口,訝然道:“如此之香這又是一番味道,以前的茶湯,都是白喝了”

  那將領看看他笑道:“張兄弟倒是雅人這茶煮沸沖泡之法,據說是從唐時傳下來的。前兩年才在汴梁興盛開來。俺家老種相公愛它余香滿口,從此就喝這個了。哪怕在軍中,也有快馬專門從江南運來新茶,到了這里,只怕一兩都值得十貫錢了。俺卻喝他不慣,直是在刮肚子里面的板油”

  他又瞧了一眼張顯,試探著問道:“張兄弟如此識貨,不知道貴門戶是……”

  張顯一笑:“作田之人出身,當日劉大人真定募軍。俺隨兄長應募河北敢戰士。后來得逢宣贊,才僥幸得了今日地位,說起來當真慚愧。”

  那將領一翹大拇指:“誰能看得出來張兄弟要是脫了身上衣甲,收拾濟楚,頭上簪花。在汴梁都門也是三瓦兩舍里的風流人物浪子班頭,誰能看出張兄弟出身?不用說跟隨蕭宣贊這等大才克復燕京,朝廷封賞之下,這門戶一下就是起來了,當真是英雄莫問出身”

  張顯卻沒想到,他將來在汴梁是什么模樣,一下子就被這將領蓋棺論定。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只是笑笑。

  那將領看兩人說得還算入港,試探著問了一句:“外面出了變故,蕭宣贊只怕有些窘迫罷?說實在的,有些話不必對上司說,俺們自家兄弟,倒是無妨。俺在老種相公面前處,倒是小小的有些體面,要是有什么央及老種相公處,張兄弟不便開口,俺去說就是無妨了。也不要張兄弟什么好處,無非都是兄弟投緣……”

  張顯一笑,低下頭來繼續喝茶。學著蕭言那種滿不在乎的模樣,淡淡道:“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些亂軍都是破銅爛鐵也似的隊伍,蕭宣贊女真韃子都打垮了,還收拾不了他們不成?宣贊遣俺前來,無非是為了大家聯絡方便。就算是有些機密,宣贊囑咐,只能面告老種相公,能說的俺都說了,卻不方便透露給哥哥,還請恕罪……將來大家一起到了汴梁,自然要請哥哥吃酒。”

  那將領嘿了一聲,雙手連擺:“哪敢領張兄弟的酒,自然都是哥哥會鈔”

他嘴里說得親熱,心下卻在冷笑。這張顯號稱是泥腿子出身,嘴卻這般嚴實明明對亂軍都失卻掌握了,據說還冒出了耶律大石出來,他直還這般沉得住氣  這員將領,其實是姚古心腹。打仗不太來得,但是挑通眼眉,最能與人結交。姚古量才而用,直將他當作披甲清客一般使用。陪張顯坐在這里談笑,也是想打探出一點蕭言那里虛實出來,看蕭言到底還能不能掌握住局面。

  張顯這般沉得住氣,現在老種府邸大堂之內,諸將正在商議如何應對這個變數。關系著蕭言這個團體每個人將來命運,他也沒有動問一句這員將領也忍不住有些佩服,有將如此,對張顯背后的蕭言又是高看了一眼。

  難道事情真的不那么急切,張顯不過是奉命循例前來知會聯絡。蕭言還是掌握著全局?

這清客將領一無所得,知道南面要挨姚古訓斥了。張顯不動,他忍不住卻朝節堂那里看去。卻不知道那里商議出一個什么結果出來了,外間出了那么大變故,西軍到底如何應對?彌陀佛,只要能保住西軍上下富貴安穩就好  張顯和這清客將領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言不由衷寒暄話語。節堂之中,卻是氣氛緊張。

  西軍上下,夠身份與會的將領都已經來了。這些人也就是西軍全軍能知道此次亂事內情的全部將領了。

  老種坐在上首,比起前些時日,他老態又重了一些。早就披不得甲,春寒料峭中,身上穿得厚厚的,在上首設了坐榻,半坐半臥在那里,一雙老眼半閉半睜,也不知道聽到底下議論沒有。

  張顯傳來緊急變故軍情,老種的應對也很簡單。就是將諸將召集起來,老老實實的告知他們,接著就靠在那里聽他們議論。諸將本來都在操持今日鬧餉的事情,分鎮各營當中,就怕事情鬧大。聽到這個消息,鬧餉之事也草草收尾結束,忙不迭的就趕往老種節堂前來議事。大家都已經吵了老半天了。

  諸手機將當中,認為既然外間局勢已經變化,現在居然是耶律大石掌握復遼軍。耶律大石的厲害大家都知道,蕭言打著耶律大石旗號,大家本來都以為不過虛張聲勢而已。沒想到耶律大石真的冒出來了既然事情都變化到這等地步,蕭言不見得就能將耶律大石吃得死死的。原來籌劃,看來不得不馬上變化。萬一事態再惡劣下去,難道大家和蕭言一起捆著死?

對于和蕭言一起養寇自重,對朝廷討要更多好處,將西軍的死對頭童貫攻下臺去。大家有興趣得很,老種決斷,大家奉行。可是卻沒有半點興趣,要為了蕭言將西軍富貴也賠進去  現在全軍集中一處,整頓休息數月,也恢復了元氣。說是西軍沒有軍餉犒賞,一則是西軍有些老底子。二則打下燕京的好處,蕭言也分潤了西軍不少。自家不聲不響的先將軍餉犒賞墊上,絲毫也不為難。幾萬西軍出動,對付耶律大石這些烏合之眾,就算耶律大石再厲害,把握還是有七八成。西軍不比蕭言,在朝廷還是有點根基的,除了底定燕京之外,再加上平定亂事的功績,就算童貫不倒,恐怕朝廷還是會保全的罷?

不如就馬上出兵了反對這個意見的,就不多幾員將領。在他們看來,既然都做了,就只能硬著頭皮做到底。半途撒手,反而讓人看出軟弱來,更要引得別人來收拾西軍。好不好歹不歹,就這么一條道走到黑罷  這些人雖然反對,可是看見對方勢大。也多不說話。可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還有一個楊可世,他卻不管不顧什么,大聲武氣的在那里開口。

  “直娘賊,既然動手了,就硬挺到底已經和他們對上了,半途又縮回去,別人看了,只是一場笑話你以為俺們半途縮回去了,別人就不記恨了?反而讓對手看出咱們內囊虛弱出來到時候下手對付俺們,更無忌憚奶奶個熊,不如扛到底俺瞧著,蕭言倒比你們骨頭硬”

  姚古坐在老種下首,一張臉鐵青:“良剛,局面不是不同了么?朝廷兩位天使,已經溫言撫慰我等西軍上下,現在燕地亂事汴梁心切,只要平定了這場亂事,豈不是俺們西軍好大彩頭?至于童宣帥,自己身上戰敗之罪還沒有洗脫干凈,哪里還能來對付俺們?”

  楊可世大聲冷笑:“姚相公,你這卻是癡想童貫是何等人,西軍上下誰不清楚?沒卵子的人最會記仇。俺們西軍已經惡了他,就就是靠著掌握西軍才有了樞密使的位置。只要他不倒下來,他必定要想法子再掌西軍,到時候你看看是誰倒霉至于汴梁那些大頭巾,他們什么時候拿俺們武臣當人看了?用得著的時候哄你兩句,用不著了還不是就跟扔一雙破鞋一樣這般事情還少了?俺們在西面和西賊作戰,照他們方略打了,結果敗陣。他們換個地方做官,俺們卻是一連串的將官掉腦袋這幫大頭巾,俺信不過”

  姚古拍案站起:“良剛,西軍還是不是朝廷經制之軍?你說這個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楊可世也拍案而起:“姚相公,就因為西軍是朝廷僅存能戰經制之軍,俺才說這個話朝廷那幫人不珍惜俺們,俺們自己卻要珍惜當年遼國興盛,大宋河北河東都有能戰之師,幾十萬禁軍也是精銳,才堪堪抵住了遼人。現在北面女真更是強悍,大宋也就剩下西軍和蕭宣贊那點軍馬了要是西軍給折騰干凈,還有什么大宋”

  姚古怒極,指著楊可世鼻子大吼:“那你就跟著蕭言一條道走到黑罷,他在外面弄事。天知道怎么冒出了一個真的耶律大石出來。他本來就是南歸降臣,什么時候他突然全軍背離大宋,也是說不準的事情,到時候我們西軍和他捆在一起,到時候又是什么下場”

  楊可世毫不示弱:“有領的全是宋兵宋將,然后全軍背離大宋的人么?朝廷這般對待蕭宣贊,俺都替他心寒姚相公,你口口聲聲朝廷天使,那些大頭巾許你什么好處了?難道是取老種相公位置而代之?”

  姚古臉頓時閃過一陣青氣,左手按動佩劍繃簧,右手嗆啷一聲就拔出半截佩劍出來。剛才兩人對吼,其他將領都漸漸住口。呆呆看著現在燕京城中僅次于老種的兩員重將這般斗口。誰知道吵到后來居然要動兵刃了,一幫將領忙不迭的跳起來,拉住姚古:“姚相公,怎么也不至于此,楊大人也是有口無心”

  楊可世卻半點也不怕姚古,按著自己佩劍:“此間事了,馬上步下,俺們較量一場就是了現在這里,還是老種相公做主,一切聽老種相公吩咐行事就是姚相公,你須漫不過老種相公去”

  幾員將領又跳起來扯住楊可世,連聲勸他:“楊大人,你也少說兩句罷姚相公是上官,軍中也有階級之分,你這般舉動,不成一個道理”

  姚古在另外一頭甩開了拉著他的將領,滿臉鐵青的朝著老種一抱拳行禮下去:“老種相公,良剛雖然滿嘴胡吣,但是最后一句話還是有點道理。此間事,都是老種相公一言而決,俺們聽老種相公您的將令”

  底下吵得沸反盈天,差點要動起來了,老種還是在那里閉目養神。一副渾若不覺的模樣。這個時候聽到姚古恨恨的話語,這才睜開眼睛,淡淡道:“吵完了?難道不要真的打上一場?鬧散了倒是干凈,不用某來操這個心思”

  老種一開口居然就是語氣嚴厲,節堂當中諸將頓時噤若寒蟬,一個個都低下頭來。連楊可世都老老實實的跪坐下去。只有姚古仍然不服氣的昂著頭。

  老種按著幾案,坐直身子。目光如冷電一般掃視堂中諸將。一瞬間鋒銳畢露。可是這等鋒芒,轉瞬即逝。他又靠回坐榻,淡淡開口:“某已經發出奏報,加急送往汴梁。亂軍勢大,更有遼人重將耶律大石主持,西軍無餉,軍心散亂,難以出戰。倉促行事,萬一有挫,只恐不可收拾。亂軍合圍燕京在即,某等待罪與此。請朝廷速速設法,解此危局。要問某的決斷是什么,就是這個。”

眾將都是目瞪口呆。隨著歲數漸老,老種馭下,已經不甚嚴厲。什么事情大多是和諸將商量著辦。就算是決定和蕭言一起行事,也是先說服了姚古,再知照諸將。這次卻是什么多余話語都沒有,直截了當的做出了決斷  這下連正式奏報都發到朝廷那里去了,大家還有什么說的?當下就聽見節堂之內,姚古重重哼了一聲,甲葉之聲響亮,竟然腳步重重的自顧自去了。其他諸將也覺得無趣,紛紛起身向老種行禮,各自退了下去。楊可世也要起身告辭,一直閉著眼睛的老種卻突然開口:“良剛,你暫且留步。”

  楊可世一怔,停住腳步:“老種相公,還有什么吩咐?”

  老種在坐榻之上,用力要起身。楊可世忙不迭的趕上前去,將他攙扶起來。老種在他扶持下緩緩活動腿腳,半晌之后才對楊可世苦笑一聲:“人不能不服老啊……”

  楊可世嘿了一聲:“老種相公,就是俺們,不也有這么一天?”

  老種笑笑:“良剛,你就是不會說話。不然以你的功績資歷,只怕也要被人稱作相公了。”

  他在楊可世攙扶下緩緩走動,直到堂前。不得老種號令,其他人等不敢上前。節堂之前階下,空空蕩蕩,安安靜靜。老種定定的看著檐前滴水,突然低聲問道:“良剛,你知道某為什么如此決斷么?你又覺得,希晏他當真想取某而代之么?”

  楊可世立刻搖頭:“姚相公忠心是不用問的,怎么也不會背叛老種相公您。至于老種相公為何如此決斷,俺想無非也就是一條道走到黑而已,總不能半路退縮罷。”

  老種微笑搖頭:“要是真能這么簡單去應對此事,那倒是輕松了……端孺他現在的想法,也不算錯。而老頭子也許是實在太老了,這世事經歷太多,雖然筋骨已經衰頹到了再難復振的地步,可是有些事情,總比你們這些青壯,看得遠一些哦,也想得深一些……”

  楊可世心里面嘀咕,人歲數大了,也不見得就是想得就該比人深遠,還有一句話叫做老糊涂呢,誰象你老種相公,歲數越大,人越成了精也似。鎮邊二十年的童貫童宣帥,內有官家寵信,外接宰相支持,下面還有劉延慶和王稟等人投靠支撐。這次都看來要給你老種相公拉下馬來了。

  楊可世在想什么,老種再精明也是猜不到的。他自顧自的淡淡說下去:“讓大家將心里面話都說出來也好,就可以看出,西軍將來,能指望誰,又不能指望誰了……”

  這句話一出,楊可世大驚。他雖然和姚古爭得厲害,但是大家都是一個團體的。該對外的時候絕對是一致對外。老種話語中似乎都姚古有猜忌之意,這如何讓楊可世接手得了?西軍現在就是抱團才能求存,哪里經得住老種和姚古之間的互相猜疑?

  他還未曾開口解決,老種就抬手制止他說下去。老種瞇著眼睛看著楊可世笑道:“你以為某疑端孺什么了?端孺對西軍,對老頭子我忠心耿耿,這是不用說的。但是老頭子想看的,是將來誰能支撐這個西軍端孺作為,在承平之日,那是一點錯處都沒有。自全實力為先,盡力少讓西軍元氣受到損耗,什么事情都要盡量占便宜不要吃虧,和其他領兵勢力盡量不要發生太深的瓜葛,省得朝廷猜忌……端孺在編練軍馬,調集糧餉,束伍管軍上面,也有他的天分在……

  ……可是將來日子,不是這種承平手段就能應對的。將來必然有連場戰事,等著西軍去打若是不能戰,西軍如何能在將來求存?要在連場大戰當中生存下來,一則現在要盡量保全實力,二則要有得力統帥。和蕭言聯手對抗朝廷,就是為了保全實力。而得力統帥卻難,老頭子若是年輕二十歲,那就當仁不讓。現在老頭子已經是今日不知明日的事情,某那兄弟又是性情急躁,威風自用之人,端孺承平才也,老頭子去后,這西軍到底交給誰才好?”

  楊可世豪爽,可絕不是傻蛋。在大宋能到這般地位,光會廝殺那可不夠。老種難得留下他說這么多,他也知道老種話語背后意思重大。他沉默下來,低頭細細琢磨,半晌之后才澀聲道:“……大宋這承平日子,沒幾年了,誰都看得出來。女真消化了遼國大部分實力,必然兵鋒南指,不是瞎子,誰不知道?老種相公您的意思,小種相公與姚相公您都不放心……難道,老種相公這般保全蕭言,是想將來將西軍交到蕭言手里?”

這種猜測,楊可世說出來自己都嚇了一大跳。西軍將門盤根錯節,如何能交到一個外人手中  老種卻狡猾的一笑:“老頭子可沒這么說,西軍非種某人一人之西軍也。哪能說交就交?現在保全蕭言,也是為了將來大戰當中,為西軍保全一支得力助力……有這份香火情在,蕭言總不會看著西軍敗亡罷戰陣上面,有個靠得住的友軍,有什么不好?至于將來西軍是交到誰手里,反正老頭子是管不著了……”

老種越這般說,楊可世的疑惑卻是更大。不過他也不敢相信,老種能這么瘋狂。現在就籌劃著將來將西軍交到蕭言手里單是涇源軍,說不定還有這個可能。這還得小種點頭。涇源軍等于就是種家軍。至于西軍全軍,那是絕無可能不過老種話語當中,支持蕭言的意思已經是再明顯不過。這也正合楊可世自己的心意。眼見大變就在幾年之間,西軍一定是要頂在一線的,蕭言能戰,有這么一支友軍抱團,比什么都強。而且武臣百年來氣也受得夠了,托那些文臣的福,大宋能戰之士,幾十年下來給他們折騰個精光,只剩下西軍一支,最多再加上才崛起,和西軍也有很大淵源的蕭言。武臣地位,已經悄悄抬頭,這個時候武臣還不自己緊緊聯合起來,難道還要內斗讓那些文臣在其間下手么?這不是笑話嘛  楊可世抱拳向老種行禮:“老種相公,俺是堅決尊奉你號令的。有什么吩咐,你就交代罷。沒你的號令,俺就坐死在這燕京城中了,什么都不管”

  老種一笑,神色當中有著說不出來的疲倦:“良剛,你很好。就兩件事情,一事將蕭言麾下那張顯叫進來,讓他給蕭言傳信。種某人就在燕京不動,讓他放手行事二則是近來全軍動向,你替老頭子盯緊一點,老頭子畢竟精力衰頹,不能事事都照應得到了……有什么變故,要以最快的速度,知照某這里”

  楊可世行禮下去,肅然領命。看了仍然負手立在那里看雨的老種一眼,按劍就大步走出去了。

  老種看著楊可世背影消失在雨中,嘴角浮現出一絲苦笑:“……燕京被圍,汴梁也該有反應了罷……但愿能快一些……蕭言哪蕭言,老頭子已經在盡力鎮住一切,可能鎮住多久,還在未定之天”

  這場大雨,幾乎將整個燕地都籠罩其間。遠在燕京西北面的檀州,此時此刻,也是雨水淋漓。

  燕地變亂風起云涌,檀州這個地方,倒成了亂事避秦的桃源所在。燕地百姓,才安頓了不過一兩個月時間,又紛紛流離于途。不知道有多少成群結隊拉家帶口的逃到了檀州這里。對于這些百姓而言,逃難在這幾年已經成了一種很習慣的事情了。

他們逃到檀州,不許入城,就附廓搭起窩棚安頓下來。有家族的,就舉族而居。沒家族的,就自發結合。在檀州城外形成了大大小小的難民村落。要是州城里面地方官設粥棚,就排隊去討口粥喝,施粥還是不足,就自發的將帶出來的哪點可憐家當互市,想方設法也要糊口下去  除了這些自發聚集的難民村落之外,檀州四門,這段時日都是戒備森嚴。此處一直算是在蕭言團體的掌握當中,城防早就整治過了。現在城中留守的也是神武常勝軍右廂步軍千人上下,還有兩指揮的騎兵。單是卻不能閉門死守,因為檀州就是蕭言全軍的后勤基地,每天轉運物資的數量極大,城門處不時就有車馬隊伍一隊隊的出來,那兩指揮的輕騎,基本上就全部用來押運這些糧草軍資,朝著蕭言軍前輸送。騎軍不足,步軍也要參加其中。現在亂軍處處,一支押運糧草的隊伍,沒有四五百人扈衛,根本不敢輕易上路。

  城門口處,人來車往的走得多了,踏得到處都是泥濘一片。因為要走重載的糧車料車,吊橋承受不住,在檀州北門口,還架起了一座橫亙在足有五丈寬闊的壕溝上的堅固木橋。外間塢壁運進來的糧草,從檀州城輸送出去的軍資糧草,基本上都走這條通路。其余諸門,都完全堵塞住了。

  正因為如此,北門處警戒也加倍森嚴。壕溝外設了卡子,道路用鹿砦隔斷。出城的人不問,進城運糧的隊伍都要嚴加盤查。城墻上面北門箭樓已經修復了,里面用來屯兵,隨時可以封堵住門口。城墻垛口處總有人值守,金鼓齊備,只要有變就能立即傳訊全城。城墻之上,各種守具不用說,就連在大宋正規軍中也是利器的弩機都擺了幾部在上頭。層層疊疊的布置,讓這北門口跟一只小心翼翼的刺猬也似,等閑一支軍馬,瞧上一眼都要覺得心寒。

  方騰坐鎮在這里,對城防安全本來就很看重。蕭言將前方變故消息傳回來,這警戒又嚴密了三分。每天方騰百忙之余,總要到這里來巡視個三兩次,很是斥責處罰了一些有點怠慢的軍將。這般下來,人人都是提心吊膽,不敢有絲毫疏忽。

  蕭言所屬,誰都鬧不清楚這小方大人到底是個什么身份。只是知道,只要這小方大人在蕭宣贊面前說話,就沒有駁回來的時候。但凡行事,往往都是蕭言領兵在外,方參議坐鎮于后。不論軍民,全都一股腦的交給方騰,任他調遣處斷,權勢極大。

  但是權勢,無非是讓人害怕。這小方大人的本事,大家也佩服得很。不管怎樣破爛的一處地方,經他治理一番,就是安靜如常,還能有點恢復氣象。不管城外難民如潮,城內每天有那么多的軍資器械糧草要轉運,經他安排,就一切都是井井有條。就算是兵事上頭,這小方大人可是當日二百騎獨擋女真大軍中的一員老卒宿將,這個上頭也沒法跟他說嘴。

  這等人才都為蕭宣贊所用,怪不得蕭宣贊的氣象,一天比一天大呢。

  這些對方騰佩服得很的百姓軍卒,卻不知道,自從得到蕭言傳來信息之后,方騰心里面已經跟油煎過似的,已經兩天沒有睡好了。在人面前還要強撐著,做出一副瀟瀟灑灑理事的模樣。這可是他方騰的招牌,輕易倒不得。

  方騰是一直在蕭言身邊,輔佐他掌握全局的人物。除了蕭言之外,就屬他最清楚,此等變故發生,到底有什么樣巨大的影響了。但凡謀事,都要盡量將全局掌握在手中。變數越少越好。蕭言失卻對復遼軍掌控,這一下就平添出多少變數出來方騰思前想后,只能無奈的和蕭言得出一樣的結論,下面只有賭人品了————當然,方騰是不會用人品這個詞的。

除了替蕭言推算事態變化之外,還要無數事情也要做調整。原來向軍前輸送補給,蕭言所部分成幾處。每一處要輸送的規模都不是很大,還可以此回彼去,人手很容易調配得過來,檀州也不至于空虛。現在蕭言收攏全軍,集兵一處,每一次輸送軍資糧草,規模就翻上了幾倍,需要的扈衛民夫,同樣就要翻上幾倍多派扈衛,檀州就難免空虛不用說。而且對城防控制也不利。城中民夫不足,就要在周遭塢壁征發民夫,而且為將來著想——誰知道事態變化如此,戰事會不會遷延下去。雖然城中最要緊的糧草幾番輸送軍前,已經不甚充足了,需要補充。軍務上面,糧草是根本,絕不能不留點余量。這檀州城中就免不了要進人進車馬,這在安全上絕對也是一個隱患。可卻不能不做這些,方騰明白,此次行事,關鍵不是在他這里。而是在蕭言那里在于蕭言能不能以恰當時機一舉將耶律大石擊破掃平正因為如此,不能讓蕭言分兵來衛護檀州,還得保證對他的供應補給。說極端一點,就算檀州真的有什么妨礙,對大局影響也沒多大,蕭言擊破耶律大石,在燕京照常能得到供  所以方騰就只能將這一切都擔了起來,調配人手補給,加固城防,盡自己所能布置好警戒防務。他畢竟不是神仙,政務擅長,軍務上面實際經驗很少。布置的這些警戒防務手段是不是得力他也不是完全有數。可是現在他不承擔這些,誰還能承擔這些?

  這些事情,足足忙了兩天才好。方騰這兩天里面,簡直就沒有合過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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