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英雄
林弦依舊想不明白，「鏡子里有你想要的東西」這句話到底什么意思。
因為常規來看。
鏡子本身只是一個反射光線的平面結構而已，只要物體的表面磨得足夠光滑，銅、鐵、塑料、冰塊、甚至水面都可以成為一面鏡子。
現代社會，大家最常使用的就是玻璃鏡子，便宜又實用。家家戶戶都離不開鏡子的存在，無論是洗手間內還是衣柜里、甚至女主人的化妝臺上，都不可缺少有一面鏡子。
林弦每天也在有意和無意間照很多次鏡子。
他并不覺得每次照鏡子有什么特別。
況且…
從鏡子的構造和物理原理而言，「鏡子里」本身就是一個不存在的概念。
鏡子就是鏡子，一層薄薄的玻璃，它沒有里面可言。
人們通過鏡子所看到的一切，都不過是鏡子反射光線到人視網膜上的「假象」，是不存在的。
或許房間里的一片立體鏡面、以及電梯內部的鏡子會讓空間顯得更加寬闊，但那只是人眼視覺上的錯覺罷了，實際上空間范圍并沒有哪怕一厘米的擴大。
所以，鏡子里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任何東西，黃雀這句謎語說的不就是病句嗎？
因此…
綜合之下。
林弦感覺黃雀口中的鏡子，大概率是指自己夢境中的鏡子。
而自己想要的東西，應該指的就是趙英珺煞費苦心在第三夢境里，給自己留下的線索或者秘密。
這樣，才顯得合理一點。
林弦并不懷疑黃雀知道自己夢境的事情，這點在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就已經明牌。
黃雀知道太多太多自己的事情，甚至給人一種比自己還要了解自己的感覺，她連自己窺視天才俱樂部邀請函、總結時空法則的事情都知道，沒理由不清楚自己能夢到未來的事情。
其實在很多事情上，林弦對黃雀還是有所提防的，并沒有把她當做一個可靠的朋友看待。
不過目前來看，她既沒有什么壞心思、也沒有什么傷害自己的舉動，反而是經常用莫名其妙令人捉摸不透的謎語來給自己提示…煩歸煩，反正這些信息情報也是白給的，不要白不要。
眼下。
既然沒什么別的線索，那就去夢境里的萊茵天空城探索一下吧。
「如果真如黃雀所說，趙英珺在600年后給我留下的東西在鏡子里，那這個鏡子最有可能放置的位置，應該就在萊茵博物館趙英珺的個人展廳。」
經過上一次對萊茵天空城的探索，足以看出，趙英珺在天空城居民心中的地位非常高。
不僅專門為她修建了一個紀念性質的公園、豎立雕像、禁止鳴笛和飛行；更是在萊茵博物館里給她設立了一個個人展廳，足可見大家對她有多么的尊重。
或許，這也正是趙英珺的目的所在。
只有大家足夠尊重她、愛戴她，才能保證她的雕像和個人展廳一直存留到600年之后，并以此給自己跨越時光長河留下一份禮物、一份…或將改變未來、改變世界、改變命運的禮物。
「這么一看，晚上進入夢境之后的任務很艱巨啊。」
林弦盤算著。
首先，博物館在晚上肯定是不開門的，自己要想進入，就只能想辦法潛入進去。
博物館的構造、安保、甚至有沒有圍墻，都是一個未知數。
自己一個人闖蕩一座城市，確實有些勢單力薄。
他想到了曾經的臉幫。
雖然這些人腦子都不太靈光，但勝在聽話單純執行力強，人梯藝術的合體技給林弦帶來的震撼，至 今仍舊歷歷在目。
「總之，人多力量大，還是想辦法動員一下吧。」
晚上，進入夢境后，林弦馬不停蹄直接跑向遠處人群燈光聚集的地方。
「臉哥。」
此時，大臉貓乘坐的氦氣球還在充氣，他還沒換好手工宇航服，林弦直接過去拍著他肩膀給他打招呼。
「嘎？」
大臉貓疑惑抬起頭，一臉橫肉擠在一起：
「你誰啊！」
林弦按照之前的劇本，嘰里呱啦講了一大串，不過和之前不一樣的說辭在于，林弦直白了當的在說明最后告訴大臉貓：
「我知道那個防空網缺口的具置。」
大臉貓臉色一變。
果然，這句話比什么都管用，周邊的人群也瞬間圍了上來。
林弦告訴大臉貓他們，防空網缺口的位置，就在廣場雕像正上空。
但是在1萬米高空的位置根本看不到雕像位置，哪怕是瞪破眼睛，那數十米高的雕像也不過芝麻大小，完全看不清楚。
不過，自己可以在前面帶路，帶他們一起跳進防空網缺口。
雖然林弦就成功進去過一次。
但他已經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視覺參照物，有七八成把握可以定位缺口位置，即便失誤了也不要緊…明天再來唄。
林弦也給他們講了很多萊茵天空城里的事情，藥店里確實有治療輻射病的藥物，而且城市里的安保非常松散，近乎沒有安保，并且天空城里花里胡哨的東西太多了，根本沒人會注意他們的存在，執行起來任務輕松加愉快。
「所以…我可以帶你們飛進去，你們跟著我滑翔就行。作為報答，你們只需要陪我去一次博物館就可以了，只要配合我進去看一個展廳，之后我就和你們一起去找藥物，然后從天空城跳下返程。」
林弦本以為溝通會很順利。
可是…
大臉貓聽罷，抬頭看著阿壯、二柱子、三胖，掃視著周圍滿眼期待、又面生麻木的父老鄉親們，搖了搖頭：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但他們不行。也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我不能讓大家冒這個險。」
他抬起手指，環顧一周：
「你看，這附近，已經只剩下我們幾個男人了。如果我們四個男人跟著你一起去，結果卻全軍覆沒…剩下的鄉親們該怎么辦？」
「不拿到藥，我們確實沒有未來可言。但是如果所有男人都死了，連個剩下的指導大家學習滑翔跳傘的教練都沒有，剩下的女 人們又要如何繼續完成我們沒完成的任務呢？」
林弦看著大臉貓。
沒想到在第三夢境中，他的思維和格局已經成長到了這般大當家的地步。
這大概也是危機面前，男人的責任感吧。
或許黎成早早死去、年長的男人一個接一個死亡后，即便是生性痞野的大臉貓，也不得不扛起龍頭的重任，成為這一片人民的頂梁柱。
林弦之前就覺察到，周圍的人群中，并沒有大臉貓妻子的存在，也沒有他女兒和兒子的身影。
他每次登上熱氣球踏上不歸路，都是那一個孤獨的身影，沒有任何人在他離開前給他一個擁抱。
林弦幾次開口，但最終都沒把問題問出來。
其實答案也很明了。
在這樣一個輻射病肆虐的世界里，既然大臉貓的父親都因病早逝，那大概臉嫂、和大臉貓拌嘴的女兒、小臉貓的兒子也都已經離開人世。
這段時間，現實里，林弦經歷了太多的死亡與別離。
他真正體會到了那種親人朋友離去的傷心。
因此，也就沒有向大臉貓問過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免得徒增傷心。
「大哥，我也去。」
這時，阿壯從人群中站出來：
「本來按照今天的計劃，你失敗了就該我上的，我覺得這家伙說的話很可能是真的，我愿意賭一把。」
大臉貓點點頭，拍拍阿壯肩膀：
「行吧。」
然后他扭頭看著二柱子和三胖：
「你們兩個就別去了，如果我們回不來，以后父老鄉親就交給你們了…要教會女人們跳傘，培養孩子們長大，等你們的使命結束后…再來天上找我們吧。」
說罷，大臉貓看著林弦：
「你們這樣行嗎？我們兩個陪你去。」
林弦點點頭：
「行吧，雖然人越多越好，不過你們這情況我也理解，兩個就兩個吧。」
忽然。
一個玲瓏曼妙的身影從人群中擠出，高高舉起滿是繭子的小手：
「既然人不夠，那我也去！」
瞬間，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這個比實際年齡成熟太多的女孩身上。
黎寧寧。
「不行！」
大臉貓聲色俱厲：
「怎么輪也輪不到你上！我們男人死了還有女人、女人死了還有比你大的孩子，況且你爸爸媽媽都死在天上了…你要給黎家留個根啊。」
「憑什么我不能上！我早就想去了！我平時一直都在練習跳傘技術，我沒問題的。」
「這又不是什么好事，你想去就去？」
大臉貓沒好氣說道：
「黎老板是第一個跳傘天空城的人，他走之前還特意囑咐我，要我把你養好；而你媽媽又是第二個…你們家已經為了這件事犧牲太多了，我怎么可能讓你去！」
大臉貓的話，也讓四周的人群們感到認同。
黎成。
他們所有人，都欠黎成太多了。
從最早的搬遷、到對抗輻射病、再到最后破釜沉舟跳傘天空城，這一切都是黎成在領導大家，帶領大家向著命運和未來而戰斗。
當最后人類實在沒有希望戰勝輻射病時。
黎成提出，既然輻射源是在天空城上，那天空城上的人理應也感染輻射病的，他們科技那么發達，肯定早就已經有治療藥物。
所以…要想拯救地表的人們，就知道跳傘突破天空城防御！進去搶藥送下來！
這個瘋狂的計劃提出時，所有人都覺得這不可能實現，和送死沒有任何區別。
而黎成…就愿意當那第一個送死的人。
所有人目睹他乘坐熱氣球升至1萬米高空，又目睹他滑翔向下接近天空城，最后又目睹他在激光中化作一團火光。
那時候黎寧寧才剛滿一周歲，剛剛學會在地上走路，看著天空中一閃而過的煙花尚且不知道自己沒了爸爸。
黎成的瞬間蒸發，讓大家對萊茵天空城的恐懼進一步增加，更是不敢造次，不敢接近。
這時…
尚未結束哺乳期的黎寧寧媽媽、黎成的妻子站了出來：
「一萬米高空不夠，那就上兩萬米開始跳。不跳的話，我們總歸是沒有未來，輻射病不會自己消失，我們的瘡斑也不會自行治愈。」
「如果要在看著自己家人孩子死在輻射病的折磨中、以及為了拿藥死在天空城的激光下選一個的話…我寧愿死在激光里，我不會看著自己的孩子見死不救。」
她最后給黎寧寧扎了一次羊角小辮，手都是 顫抖的。
所有人都知道她很不舍，所有人都知道她也很害怕，所有人都知道她也不想丟下這剛剛學會走路、可愛的女兒。
但是…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這一跳，她不跳，那就永遠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跳。
她的老公就白死了。
地表上所有人都沒救。
即便今天染上輻射病的不是她女兒，但明天呢？后天呢？
只要不拿到治療輻射病的藥物，她們就注定沒有未來，命運的滅亡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當時，所有人都勸她別上，無非就是天空中多一團火光而已，這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但她，義無反顧。
在和不懂離別的黎寧寧歡笑道別后，她蓋上宇航員頭盔，淚才潸然而下。
當時給她戴頭盔的人正是大臉貓。
這些淚水滴到了他手上，也只有他知道。
「別和寧寧說…」
女人聲音顫抖，小聲說道：
「她的爸爸沒有害怕，她的媽媽也沒有哭。」
那一刻。
大臉貓哭了。
他內心發誓，一定會把黎寧寧當自己女兒一樣照顧，護她周全、護她長大。
并且！
絕對不會讓黎寧寧上天跳傘、絕對不會讓他死在天空上！
黎老板走了，老板娘也走了。
那他。
大臉貓。
從此就是這東海 的老板，他要肩負起守護這一方的責任。
給熱氣球砍斷纜繩、背對著人群抹了一把淚的大臉貓抱起嘻嘻歡笑鼓掌的黎寧寧：
「寧寧，你的爸爸媽媽…都是英雄。」
所有人都忍著悲痛看著天空。
他們都很清楚。
天空城是突破不進去的，無論上去多少人嘗試，最終都會和黎成一樣，在激光中化作一團火光。
然而！
這一次！
奇跡出現了！！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下，黎寧寧的母親從2萬米高空躍下！
毫發無傷！
沒有任何激光！
直接從萊茵天空城的西北方向突破了進去！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在4000米的高空打開了降落傘！安穩降落！
原來…
原來！
天空城上方的防空網，真的有缺口！
真的可以突破！
后來。
即便是黎寧寧的母親沒有回來、也沒有任何東西從天空城扔下。
大概率…她是死在了天空城里面。
但她卻被奇跡眷顧，給了大家希望。
自此之后，周圍村子里的男人聚集在一起，開始練習滑翔、練習跳傘。
前赴后繼！
高空墜落！
突圍天空城！
只是…
奇跡沒有再次發生。
黎寧寧母親后，再沒有人能成功找到那個缺口、突破防空網。
這附近的男人全都死在了天上。
只剩下最后大臉貓、阿壯、二柱子、三胖四人。
所以。
大臉貓是不會允許黎寧寧上天跳傘的。
這是他對黎成夫婦的承諾和誓言，他必須保護好這個總讓人不省心的女娃娃。
「憑什么！！」
黎寧寧大吼。
她感覺很委屈。
這么多年來，她一直在偷偷練習跳傘，技術比很多男人都好得多！
她從不畏懼死亡。
她只怕自己會窩囊的死在輻射病的折磨中、死在一生的碌碌無為里！
如果不是林弦的出現，她不會多說什么，大家按照順序一個一個輪著跳傘就好，總會輪到她的。
但是。
現在林弦告訴大家，他知道準確的缺口、還愿意自己飛在前面帶大家一起進去。
他都不怕死！那這消息怎么可能是假的！
林弦說了，人越多越好，人多力量大；那既然大家都不信任他，不愿意和他去，那自己去不就好了？
自己相信他！
自己愿意相信他！
雖然這次也不一定會成功，但人越多、成功的概率也就越大不是嗎？
或許這個機會只有這么一次。
錯過，可就再也沒有了！
「憑什么我不能去！」
黎寧寧眼睛里噙著淚，看著二柱子和三胖：
「不讓我去那你們去啊！你們又不去，干嘛阻止我去！」
「因為你是黎成的女兒！！」
大臉貓狠狠瞪著黎寧寧：
「聽懂了嗎？因為你是黎成的女兒！我們已經虧欠你父母太多了！所以你就是不能去！」
說罷。
大臉貓扣上頭盔，拉著林弦往氦氣球走去：
「走吧，我帶你去穿衣服。」
然而。
黎寧寧一大步上前，狠狠拽住大臉貓的宇航服。
在圍觀上百人的一臉不解中，黎寧寧死咬著牙齒：
「如果是因為這個理由，那我必須要去！」
「你——」
大臉貓伸手就要打她！
但黎寧寧無懼無畏，宛如當初孤身逆行的黎成。
她右手劃過周邊圍著的老老少少：
「在場的每一個女人，哪一個不是別人的妻子？哪一個不是別人的女兒？」
「我的父母死了，她們的父母沒死嗎？正因為我是黎成的女兒，所以我更要去不可！」
黎寧寧眼神堅定，抬起頭看著大臉貓：
「如果黎成的女兒都不上…憑什么讓別人家的女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