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地球,喬云舸 (幻滅和自救)
直到腳底傳來雪龍號停穩在地面的震動余波，喬云舸依然猶自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是真的嗎？
喬云舸的身體固定坐椅，神思飄忽，久久不曾起身。
“喬艦。”司寒煙敲門進來，“您還不走么？”
喬云舸對她擠出一絲笑，“您先下吧！”
最后一刻他才減壓出艙，在適應了肆意的日光后，看見幾乎絕大多數人都在以各種方式表達著劫后余生的情緒。
一部分人趴伏在地，為首的是斯諾，他眼中噙淚，抬頭向天，口中喃喃，向天祈禱著喬云舸聽不懂的蘇美爾土語。
朱飛和李自省也跪著啜泣，圍在身邊安撫他們的是他們的至親。
吳子玉熱情地擁抱著每一個前來歡迎的人，仿佛人人都是親人。
荀元化想和司寒煙擁抱，后者讓開了他，她的目光游弋過來和喬云舸碰撞了下隨即彈開。
很久之后，人們依然不厭其煩地重復著，仿佛要將那段艱難歲月帶來的創痛一次撫平。
喬云舸步下舷梯。
太空中心的巨大平臺上擠滿了人，維持秩序的部隊顧此失彼，不斷有人尖叫著沖破攔阻圈，向他們心目中的英雄獻花。
絕大多數人是自發前來，各種自駕車幾乎填塞了平臺外的千里曠野。
“龍國萬歲！”
“星啟號！萬歲！”
“喬云舸萬歲！英雄萬歲！”
陣陣波濤般的歡騰在原野回蕩。
喬云舸手里塞滿盛放鮮花，一個少女被兩名維持員強行拖走，一路哭叫，獻給喬云舸的花踩到地上和其他灑落的花一起。
“謝謝你！謝謝大家！”喬云舸試圖阻止維持員的舉動，但他一時語塞，喉頭哽咽，說不出話。
“爸！”
他倏然驚醒，是女兒樂佳！是的，他能確信，同時也看到了走來的安念心和父母，他們的身影很快模糊在自己的眼眶中，直到懷里沖進了他日思夜想的那個小人兒。
他終于能享受到回到地球世界最最踏實的感覺，是家的感覺啊！
“我到底是回家了！”
女兒也在抽泣，“爸爸，我以為看不到你了，下次不要去了，我會擔心死的！”
“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喬云舸吻著女兒額頭，她有著特有的奶香，安念心擠到了懷里，他們之間沒再說話，三人只靜靜抱著，世界為他們靜止。
“喬艦！”
一聲招呼打破了喬云舸的臆想，有人猛拉了一下，哪有妻兒父母的身影？滿懷的只有花。
喬云舸的心如墜深淵，我妻女呢？父母？
“我的家人他們人呢？”喬云舸急急找到朗懷定，迎頭便問，他們本該出現在歡迎人群中的，而朗懷定早就承諾接他們來。
“對不起，出了些狀況，他們還在上元。”朗懷定甚至不敢直視他。
“什么？”
喬云舸怒了，“不是答應一定會將他們送來嗎？你們！你們就這么？”
“真的抱歉！我們沒想到那里的尸靈會這么強，上元派去救你家人的兩百多歩戰兵全部戰死，為了不影響你們的回歸，所以，所以才沒將實情告知！實在抱歉！”
“尸靈？這么多犧牲？那我家人？”
喬云舸懷中的花灑落一地。
“喬艦，您放心，您的家人都很安全，我們還有幾十名特戰兵堅守著那棟樓，我保證他們沒事的！”
朗懷定忙解釋，“我們先回太空中心！可以看那里的衛星實況！”
歡迎的人群分出一條路，喬云舸步入名牌轎車前一刻瞥見了鮑慶，后者正被幾名黑衣人押走。
來不及打招呼，煩亂的喬云舸已將自己塞入車。
研究中心，他立刻要求調取衛星直播。
太空中心的直播大廳緩緩拉開巨大的帷幕。
半小時后，幾千平米的場地中央十多面大屏幕在一陣跳動后調至正常，畫面很快鎖定到上元。
那是一座熟悉的城市，如今在緩緩拉近的俯視視野中變得面目全非。
這還是那片故土嗎？喬云舸簡直不敢相信。
旁邊響起朱飛和司寒煙的驚呼聲，跟著他來的還有星啟號的所有領導層，雖然他們沒有親人在上元，而且大多也都已與親人相聚，但他們依然堅持要來。
“現在上元的十五個區域，其中德源區、慧園區、上魚區這三個區域被完全封鎖，任何人不得出入，三個區被封了近兩百多萬人口。這段時間上元市府不得不冒著危險開啟城市，將盧慧區當做臨時避難所，讓檢測合格的市民進入！”
一位副官模樣的軍官在為喬云舸解釋。
“特戰兵能打進去？”
喬云舸忽然想到這點，他真怕家人出事，“是的，也是犧牲了近一半人才做到的，可惜他們已無力沖出去了！”朗懷定的解釋讓喬云舸既無力又寬慰稍許，他當然知道尸靈的詭譎狠厲，想到那么多人為家人犧牲也心生不忍。
“最新的營救行動什么時候開始？”喬云舸知道不能只顧家人，但他無法控制自己。
朗懷定說道，“對你們一家人的營救行動在兩天后會立刻啟動，屆時會有五百歩戰兵和一百多特戰兵乘坐三十多輛最新系列的戰車進入慧園區，喬艦，你該放心了吧？”
喬云舸這才松口氣，特戰兵是龍國最強武裝力量，加上戰車，再強的尸靈怎可能頂得住？
“多謝朗總長了，請原諒我剛才的失禮！”喬云舸對朗懷定拱手致意。
“唉！不客氣，沒照顧好您家人也是我們太空中心的失職，本來早該接出來的，但誰也沒想到尸靈會在短短一星期蔓延到三個區啊！當時連關押重犯的上元第一監獄也完全淪陷了！”
等了三天，喬云舸終于爆了，他直接打給齊德，“齊司長，你們說好派五百歩戰兵和一百多特戰兵，到最后總共也只去了三百多歩戰兵和十多輛戰車，結果半路還回撤了！這算什么？”
“喬艦，他們還沒接到您家人嗎？”電話那頭傳來齊司長疑惑聲音，哼，跟老子踢皮球是吧！喬云舸怒道，“齊司長，請你和朗懷定總長好好溝通一下，我必須見到我家人！謝謝！”
過了十多分鐘，“喬艦啊，我跟朗總長以及上元方面聯系過了。這次上元確實盡了力，現在各地尸靈蔓延，很多地方急需部隊支援，上元能在慧園區集結這么多也是最大限度的了，是真的！而且特戰隊也已犧牲了幾十人，尸靈實在太多又太兇狠，根本扛不住啊！”
齊德電話里這么解釋。
“我知道為了我家人犧牲無辜戰士是很不幸的，我也并不想這樣！”
他想了想，“那這樣吧，我對付尸靈有些經驗，我申請自己帶人去救！”喬云舸只能這樣做，這是唯一能為家人做的事。
“不可以！你現在是國寶級人物！你不能出任何差池！”
齊德急了。
“齊司長，我喬云舸做事只求問心無愧，這次火星差點捐了這條小命，現在呢，也該為家人死一次了！”
“你現在還是軍人，你不能離開太空中心！”齊德有些失態。
“好吧，我現在是休假，我可以辭職的！！”喬云舸砰得摔了電話。
“咚咚咚！”
進來的是吳子玉和朱飛，“我們正好路過，喬艦你臉色不好，聽說營救行動失敗了？是真的嗎？”
喬云舸沒來得及回答，司寒煙和荀元化隨之跟進，“喬艦，發生了什么？”司寒煙蹙眉道。
這些同士家人的故鄉很多也慘遭尸靈荼毒，但太空中心已將他們家眷全接到太京了，唯有喬云舸家眷還在尸靈淪陷區。
“沒事，我的事會解決的！”
喬云舸表現的很平靜，自己事必須自己解決，不連累同士，都是鐵血同士能同生共死的伙伴，只要他開口，這些人必會為他赴湯蹈火。
喬云舸走入太空中心總長辦公室，因為是常客，值班秘書也只微笑打過招呼。
朗懷定的臉色變了變，旁邊還有兩個人坐著。
“郎總長，謝謝您這些年對我的照顧和支持！”喬云舸歸心似箭，邊說邊上去在他辦公桌放上了辭呈書，轉身便走。
“喬艦！”
朗懷定的臉一下刷白，“喬艦慢走！”
“您們先回我有事！”
朗懷定忙拉住喬云舸支走其他人，強拽他到沙發上坐定。
喬云舸和朗懷定關系不錯，不好意思違逆對方。
“喬艦，我知道我們和上元前段時間在接你家人的事上出了問題，相關的負責人已被開除處理。但事已至此，那尸靈兇險至極，相信你也領教過，我們已經犧牲了很多戰士，就不能原諒我們嗎？”
朗懷定語氣誠懇。
喬云舸心情沉重，“我知道，因我家人犧牲的戰士太多了，不值得！我本人也實在有愧，所以才選擇辭職。至于我接下去會做什么，你們也不必干預，作為一個平民這點自由度還是有的吧！”
朗懷定拉住喬云舸的手，說，“喬艦，你這不是為難我嗎？你現在是龍國宇航第一重臣，也是將最寶貴資產那些宇航員帶回國的大功臣，你說辭職就辭職，我這總長還干不干了？汪秘書長肯定要我滾蛋啊！”
喬云舸嘆了口氣，“朗總長，我真的很抱歉，我先辭職下來冷靜冷靜吧！”剛起身又被朗懷定扯住，“要冷靜也可以，但不能辭職！”
“那你非得這樣就讓我做逃兵吧，辭職肯定的，不然我家人出事，我是沒臉見我的先輩喬力偉了！你是讓我羞見先人嗎？”
朗懷定愣了下，又說道，
“這次保證不讓你失望！我們已在安排第三次救援行動，三百特戰兵和三十輛戰車加上三架武裝直升機，一定救出你家人！對了！還有靈修界也會出面的！”朗懷定說得有些凌亂毫無語序。
喬云舸沉思了一下只得又坐下，如果真肯出動足夠力量也能救出家人，總比自己單槍匹馬送死強百倍。
他又一想有些不對，“靈修界？他們來能做什么？”
“別小看他們了！那些修者能戰靈出體殺死尸靈，尤其是那什么，對，也是你們上元的覺元門的，叫什么我沒記住，他們已經救出了幾十個人，這次上元靈修界會和特戰隊一起參與營救！”朗懷定急急說道。
喬云舸問，“這營救方案是你制定的？”
“是齊司長和我還有上元方面擬定的，怎么？”
“挺好挺好，我要先回去休息了，太累了！”喬云舸不想再啰嗦，起身離去。
喬云舸感覺這次的營救又會是一場注定失敗的行動。
尸靈他早就領教過，幾次行動均告失敗，那么多戰士為自己家人死去，不能再往里填人命了。他不能要求龍國方面再為自己做什么。
現在他所能做的只有獨自前往，能沖進去和家人一起死算是最完美的結局了，至少自己會有個心安。
他已然下定決心，現在是該想什么辦法去上元。
這兩天他遣開了所有要陪的同士，讓他們去陪伴各自家人，任何行動他都不想連累到他們。
他想過坐列車，但他的證件被朗懷定以調查的名義收走，門口還有兩人一班全天輪崗，名義上是為了安全，宇航司擺明了不讓他離開。
他被實質上軟禁了。
但他沒做出任何反對舉動，必須一招得手。
駛汽車沖出太空中心，但他對能否沖破太空中心那兩扇厚重的大鐵門一點把握都沒有。
而且一路設卡要抓住他也易如反掌，之于如何下車加油的問題更多，他不可能抓個人質，因此這方案被暫時列為后補。
他又盯上了西側停機坪的運輸直升機，一旦上了天，龍國看在他的面上也許不會將它擊落。
雖然他不敢保證這點，總之他必須往家人的方向靠。
直升機航程應該能到上元，萬一不行就只能換汽車，只能走到哪里算哪里。
但他拿不到直升機的機門鑰匙，還需要給直升機加滿油，解決掉門口的崗哨和停機坪的崗哨。
現在的被軟禁處境做什么事情都受到鉗制，一舉一動都會被報到太空中心和宇航司。
他心急如焚，尸靈在上元侵蝕著每一棟大樓，慧園區的那棟樓就像座孤島，每時每刻都有被吞沒的巨大危機。
太空中心昨天不再給他調取實況直播，顯然情況已非常緊急。
他走在太空中心的寬闊路面，兩個門崗始終跟著，只不妨礙他到處走動，而且他只被允許出去早晚各一小時，到點就得勸返，晚上六點之后是不被允許出門的。
他遠遠看到司寒煙，后者打了招呼走過來，寒暄幾句后她低聲說道，“喬艦，我給您帶一件東西，您務必在下午兩點在那棵樹下等我！”
“是什么東西？”
喬云舸奇怪。
“直升機鑰匙，”
喬云舸大吃一驚，“您怎會有這個？”
“別管了，直升機已加滿了油，這是我們能為您做的唯一事情！”
喬云舸很感動，但他沒表現，因為后面兩個門崗始終在遠處看著他。
他如愿拿到鑰匙，司寒煙說只有在晚上八點直升機停機場的值班崗位才有個交接間隙，“五分鐘！”司寒煙說。
“怎么知道我要去救人的？”喬云舸問出了他想了解的問題。
“現在整個太空中心都知道您要去救家人，這也許也是我比較容易拿到鑰匙的原因吧。”
“事情肯定要暴露的，雖然我不會說，但他們不是能查出來嗎？”喬云舸很擔心這點。
“不會，三號直升機的機師今天丟了鑰匙，只是很巧被您撿到了，誰都有丟鑰匙的時候，最多領一個警告處分！您放心！”司寒煙露出一個淺淺微笑，她難得一笑，笑起來很美。
喬云舸沉思良久。
“喬艦，您不會不要吧？”司寒煙有點急。
“好吧，替我好好謝謝那位機師！”
喬云舸沒再多說什么，司寒煙又塞來一個小瓶，“是乙醚，您知道怎么用！”他們所在的這棵槐樹枝葉繁茂，剛好擋住后面監視者的視線。
監視者恰好在喬云舸將東西納入口袋時遠遠出現在樹干后側。
“那兩人挺難對付，不過難不倒您吧？”
司寒煙眉如彎月。
“嗯。”
“喬艦，我們知道您想親自帶隊去營救，我們相信您有豐富的對戰尸靈的經驗，也足以勝任營救計劃。你曾向齊德和朗懷定提過這樣的方案，可惜都被否決，他們是怕您的安全得不到保障。所以您干脆用直升機闖出去制造輿論壓力，迫使龍國答應您帶隊去救家人。我們會為您鼓與呼的！”
司寒煙很堅定的口吻。
“多謝您和荀元化為我做的這一切！”喬云舸知道這里面有荀元化，只有他有如此魄力和行動力，司寒煙愣了下，接著道，“祝一切順利！”
回到房間他一直在考慮晚上八點前該怎么離開。
門口兩個崗哨怎么辦？打暈他們？這不難辦到，但萬一失手打殘打死了怎么辦？
他沒做過這種事，向自己戰士下手，而且都是認識的人，這些人給自己以相當的尊重，行軍禮的姿勢都飽含著對他的崇敬，又怎忍心傷害他們？
至于迷暈，對神經系統也有一定危害的。
他徘徊良久，眼看離八點只有半個多小時，最終還是下了決心，用乙醚迷暈對方，如果對方反抗就擊暈。
拿著的手帕微微顫抖。
他定定神，推門。
兩名戰士卻沒像往常那樣向他敬禮，其中一位戰士名叫陳器，他忽然叫了聲，面容扭作一團，“哎呦，我要上廁所！肚子疼死了！”說完便轉頭跑了。
喬云舸有些急，難道被發現了？剩下的戰士是郭懷文。
他微微笑道，低聲說，“喬艦，這兒還有輛自行車，會快點！希望您能早點救出您的家人！”
說完他的槍柄往自己前額猛敲一下，他一抹沒見血，趕緊又敲了下，喬云舸甚至沒來得及阻止。
“快走吧！”
見了血他就順勢躺倒在地。
旁邊果然停著輛自行車，喬云舸不知說什么才好，“唉，這真是，謝謝！謝謝了！”他有些哽咽，“不謝不謝！八點快到了！”
地上的郭懷文催促。
來到停機場，執勤人員果然在八點開始交接，場上執勤的幾個士兵踩著鐘點離開，而接替的人還沒到。
喬云舸很快跑到三號直升機旁，拿出鑰匙打開機門，直升機對他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一分鐘內便做好了一切準備。
當發動機開始轟鳴，直升機發出震顫和噪音，大燈亮起穿透前路。
接著螺旋槳飛速轉動起來，他隱隱聽到警報聲響起。
太空中心反應還挺快！在直升機騰空而起時，幾名執勤士兵已沖到下面，但很快退卻了，巨大風力使他們搖擺不定。
“再見了太空中心的同士！謝謝你們！”
喬云舸又默念了一句，“我回家了！你們等我！”
警報呼嘯而起，幾處強力探照燈一起打開，突如其來的強光讓喬云舸眼前一花，他沒有停止操作，雙手在各種操作設備上下翻飛。
直升機將夜空劃下一道優美的弧線之后很快便一頭扎入濃稠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