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棋,又是黑白棋,這古老的棋類游戲,在這詭詐無序的超凡世界內,仿佛具備著某種伯洛戈尚不知曉的深意。
伯洛戈注視著宇航員,金色的玻璃面罩散發著刺眼的光芒,隨后伯洛戈的嘴角忍不住上挑。
宇航員問道,“怎么了?”
“只是覺得眼下的這一切太荒誕了,荒誕到引人發笑。”
壓力抵達了極限,伯洛戈反倒放松了下來,如果眼前這位宇航員真的是交易走自己靈魂的魔鬼,從他賜予伯洛戈這不死的力量中,足以窺見宇航員對自己的寵愛。
是的,自己對眼前這位宇航員有著難以估量的價值,在自己的價值被榨干前,他是不會放棄自己的。
想到這,伯洛戈輕松的不行,他說道,“在這死后的世界里,這詭異的情景下,我居然在和一頭魔鬼對弈…真是太瘋狂了,就像電影中的情節。”
“電影情節?這倒沒錯,我們確實是在拍電影。”
宇航員看向了前方的熒幕,時軸亂序事件已經落幕,現在浮現在熒幕上的,是一片灰白死寂的世界,緊接著在熒幕之中出現了又一個熒幕,以此不斷地重疊、坍縮,堆積成猶如深淵的旋渦。
伯洛戈移開了視線,但熒幕中的畫面沒有改變,這畫面并非源自伯洛戈的視線,而是有某個看不見的攝影機,正實時跟著伯洛戈,拍攝這一切。
今天經歷的怪事已經夠多了,伯洛戈對于眼前這實時的拍攝,情緒并沒有太大的起伏。
類似的變態他已經遇到過一批了,但看起來,宇航員和無縛詩社那些瘋子,并不是一路的。
“我開始討厭死后的世界了。”
伯洛戈嘟囔著,他曾以為死后世界是自己絕對的安全屋,但現在看來死后的世界才是最為危險的領域。
自己追逐已久的魔鬼,正在這里等著自己。
“死后的世界?你是指這虛無之間嗎?”
宇航員揣摩著伯洛戈的話,頭盔下響起笑意,他沒想到伯洛戈會往“死后世界”這個方向想,但理論上也沒錯,畢竟每次伯洛戈死亡,都會短暫地來到這里。
他以極低的聲音喃喃道,“原來你是這樣理解的嗎?”
伯洛戈沒有察覺這些異常,每次離開死后世界,都是依靠著自我的復生,而現在伯洛戈也不知道自己的“身”經歷了些什么,過了這么久也沒有復活,除此之外,伯洛戈并不具備主動離開這死后世界的手段——至少暫時看來,是這樣的。
他逃不掉了,也沒必要逃,伯洛戈一直在追逐這頭魔鬼,他只希望能從這頭魔鬼里,獲得更多有用的情報。
伯洛戈反問道,“虛無之間?所以這里被稱作虛無之間,是嗎?”
宇航員默默地點頭,再次打了個響指,這些魔鬼都喜歡用這種優雅又輕佻的方式,進而干涉現實。
眨眼間,伯洛戈的手中多出了一杯飲料,微微搖晃,能聽到其中冰塊之間的碰撞聲。
伯洛戈處理著這海量的情報,他覺得腦子快要炸掉了。
目光落在兩者之間的棋盤上,伯洛戈執白棋先行,拾起白王前的白兵,將其向前挪移兩格。
宇航員拾起黑王前的黑兵,和伯洛戈一樣,也將其向前推進兩格。
伯洛戈微微抬頭,玻璃面罩上那金色的光芒映入眼中,伯洛戈伸出手按在王翼一側的白兵上,將它向前推動兩格,和第一個白兵并齊,猶如盾墻豎立在期盼中央。
“王翼棄兵?我喜歡這個古老的開局。”
宇航員的聲音帶起了幾分興致,“我以為你不會下這個的。”
“基本知識而已。”
伯洛戈回應的同時,認真地看向棋盤,目光將棋盤從中線分開,有國王的一側被稱作王翼,有皇后的一側被稱作后翼。
伯洛戈第一次接觸黑白棋,還是剛加入秩序局不久,被杰佛里帶著玩了一盤,在黑白的棋盤上,杰佛里對伯洛戈闡述了凝華者的階位之分。
表面故作鎮定,伯洛戈的心情已經微微緊張了起來,實際上自杰佛里對自己闡述階位之后,伯洛戈就沒再碰過黑白棋了,對于黑白棋的認知,也只是來自規則書,至于王翼棄兵這個開局,只能說伯洛戈的記性很好。
伯洛戈在心里回憶著規則書上對王翼棄兵的解釋,“以舍棄白兵,來換取在王翼上的優勢。”
“這是個不錯的抉擇,又是個很糟糕的抉擇。”
宇航員將手按在棋盤中央、那孤立在白兵盾墻前的黑兵上,“以冒進的換取優勢,風險與利益并存。”
黑兵向著斜前方挺進,兩枚棋子碰撞的瞬間,白兵湮滅成了灰白的塵土,灑滿了棋盤。
“我接受你的棄兵。”
伴隨著宇航員的話語,黑兵與白兵并肩站在了一起,猶如將要對決的騎士。
伯洛戈看著棋盤上的塵土,心里不由地升起奇怪的幻想,仿佛這張棋盤是一個真正的戰場,而伯洛戈剛剛舍棄了某人…
輪到伯洛戈執棋了,但這一次伯洛戈的執棋顯得猶豫不決,無論伯洛戈怎么去回憶,他始終記不清之后的棋譜了。
可伯洛戈不得不執棋行動。
拿起后翼一側的白馬,向前躍去。
宇航員一眼看穿了伯洛戈,“我看錯了,原來你是個新手。”
“我是不是新手,你難道看不到嗎?”
伯洛戈示意了一下一側的熒幕,不再偽裝。
“我并不是時時刻刻都在注視你的…至少在你過私人生活時,沒有注視你,”宇航員晃了晃腦袋,這種情景下,他的話聽起來居然有幾分滑稽,“我才不像我那位兄弟一樣,他對于‘故事’的執著已經到了一種瘋狂的程度。”
宇航員拿起黑后繼續,“但也合理,畢竟他本性如此。”
黑后殺向王翼的邊角,失去白兵的保護,白王的門戶大開,被黑后鎖定。
“將軍。”
宇航員的聲音敲擊著伯洛戈的心臟,現在伯洛戈明白何謂冒進的風險了。
伯洛戈抬起手,將王翼白馬前的白兵向前推進一格,擋住了黑后的進攻路線,保住了白王。
“你應該多練習一下這個游戲,我覺得它很有趣的。”
宇航員輕描淡寫地說道,然后黑兵繼續朝著斜前方推進,將伯洛戈剛剛調動而來的白兵碾碎,這一次散落的灰白塵土里,多了幾滴血跡。
“我倒覺得這很無聊。”
伯洛戈將王翼白馬抬起又落下,這一次黑后進入了白馬的攻擊范圍,若有若無蹄印浮現在了黑后的上方,只待兇狠地落下。
“你我的興趣并不一致,這一點還蠻令人遺憾的。”
宇航員將黑兵繼續向前推進,此刻它距離底線只有一步之遙。
伯洛戈已經察覺到了宇航員的目的,但為時已晚,就像宇航員說的那樣,伯洛戈是個徹頭徹尾的新手,經歷了這種種的詭異與高壓下,伯洛戈的精力所剩無幾。
沒有辦法,伯洛戈移動白馬,選擇吃掉黑后,兩枚棋子碰撞的瞬間,伯洛戈隱約間聽到了騎士拔劍砍殺的怒吼,以及女人痛苦死去的哀嚎。
黑后散作塵土消失,但在它原來的位置、此刻白馬所處的位置上,猩紅的血洞出現在了那里,汩汩的鮮血向外流淌,染紅了王翼一側。
厚重的頭盔下,響起癡迷的笑聲,黑兵繼續向著斜前方推進,這一次它碾碎了位于角落的白車,殺至底線。
宇航員與伯洛戈異口同聲地低語著。
“升變。”
這一次沒有詭異血腥的異常出現,反而是一抹燦金的光澤覆蓋在了黑兵上,白車粉碎成塵土,但這些塵土紛紛升起,覆蓋在了黑兵上,隱隱的圣詠中,將它鑄造成新的黑后。
“我認輸。”
伯洛戈放棄了,他的王翼已經被殺穿,棋子們潰不成全,再繼續下去,只是給宇航員徒增樂趣而已。
伯洛戈不想這么輕易地滿足魔鬼。
“欺負一個新手并不有趣。”
宇航員也點點頭,整張棋盤散作塵土歸于大地。
兩人回到了最開始的模樣,只是椅子之間分開了不少。
伯洛戈曾幻想過無數次,自己面對這頭魔鬼時,自己該做些什么,拔劍而起、怒斥不停…這些事伯洛戈都有想過,但真正面對這頭魔鬼時,伯洛戈才理智地意識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至少暫時是這樣的。
伯洛戈覺得宇航員不介意讓自己對他拳打腳踢一番,可這看起來就像小孩子的無能狂怒,伯洛戈不希望自己變得那么狼狽。
彼此之間的沉默維系了很久,沉默中,伯洛戈想起了僭主,那個少有的、可以理性對話的魔鬼,緊接著伯洛戈想起了帕爾默。
如果帕爾默在這里,他會怎么做呢?
伯洛戈深深地嘆了口氣,自顧自地說道,“如果把你視作我的老板,那么我就是欠了你一大筆錢的員工,但我搞不懂,我究竟是怎么和你扯上的關系。”
“嗯…我知道,”宇航員點點頭,“你是想問有關交易的那部分嗎?”
“當然,”兩人間的對話很順利,伯洛戈開始將宇航員視作另一個僭主了,一個喜歡下棋、更加神秘的僭主,“但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
“什么?”
“怎么稱呼。”
宇航員愣住了,伯洛戈可以肯定,他絕對是愣住了,宇航員的動作完全停滯了下來,臃腫的頭盔看向自己,許久后壓抑不住的笑聲響起。
“你果然是最有趣的那個啊!伯洛戈!”
宇航員開懷大笑著,伯洛戈身下的椅子不受控制地撞向宇航員,兩人的位置再次親密了起來,他一把摟住伯洛戈,頭盔還撞到了伯洛戈的腦袋,緊貼在一起,仿佛兩人是許久未見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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