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句話,就像是兩根鋒利的冰錐,深深刺入李耀的心臟。
李耀心口一縮,思緒仿佛隨著白星河的故事一起,漂流到了上百年前星海深處,兩艘支離破碎,銹跡斑斑,如鬼船一般的星艦深處。
白星河冷眼看著他,淡淡道:“飛星界這么大,無盡星海中,每天都在發生星海風暴之類的天災,被天災席卷,陷入資源匱乏局面中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相信這樣的慘劇不可能只發生在我的父母身上,一定有更多人,和當年的盜火者,還有我父母一樣,陷入‘黑暗森林’!”
“當一名修真者,在別無選擇之下,撕碎了修真者的底線之后,就很難再回歸正常社會了。”
“就算他隱瞞一切,回到正常社會,也會終身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無論他能坐上多么巍峨的寶座,掌控多么龐大的勢力,擁有多么強橫的實力,一旦被人查出蛛絲馬跡,他都只有身敗名裂,從云端跌落到深淵一條路。”
“沒有一個宗派,沒有一個城鎮,沒有一個正常社會,可以容忍這種事情的。”
“整個飛星界,只有一個地方可以接納他們,那就是蜘蛛巢星!”
“現在,你明白為什么千百年來,星盜會像野草↖一樣,一直剿之不盡了吧?”
李耀深吸一口氣:“原來如此,那么修仙者又是怎么一回事?”
白星河道:“很簡單。”
“人這種東西,無論做了多么十惡不赦。滅絕人性的事情,總會千方百計,找一些理由的。”
“讓這些昔日高高在上。無比榮耀,無比正義的修真者,坦然承認自己就是貪生怕死,卑鄙無恥,燒殺搶掠的強盜?”
“這比殺了他們都要難受!”
“柳刺星在世時,已經是星海帝國晚期,內戰正熾。戰火紛飛之下,他的研究價值并沒有被人發現。”
“盡管飛星界就是柳刺星的老家,但千百年來。大家對他的研究,也只是隱約有些聽說的程度,并沒有深入了解。”
“直到五百年前,星盜至尊嚴心劍來到蜘蛛巢星。為了應付修真界聯合艦隊的進攻。對地下戰堡進行了大發掘,無意間發現了柳刺星留下的一些遺物。”
“從此,黑暗森林法則,才逐漸在一些星盜高層中,秘密流傳開來。”
“這些星盜,如獲至寶。”
“如果,宇宙真是一片弱肉強食,物競天擇的黑暗森林。那么,他們的所作所為。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錯的不是我,而是整個宇宙!”
“宇宙本來就是這樣,我們所做的一切,都符合宇宙的法則!”
“我們擁有強大的力量,我們代表進化的方向,當然比那些孱弱的普通人,更有資格生存下去,更有資格運用龐大的資源!”
“星辰大海中的寶貴資源,被普通人消耗,完全就是浪費,只有掌握在我們手中,我們才能用這些資源,不斷沖擊進化的極限,令人類文明變得更加強大,強大到足以在這片黑暗森林中生存下去!”
“所以,我們奪取普通人的資源,完全是正當的,合理的,必須的,因為,我們是脫胎于人類,卻超越于舊人類之上的全新人類,更加強大、更加兇猛、更加冷酷無情的新人類,才是人類文明前進的唯一方向!”
“這,就是修仙者的理念了。”
李耀長長舒了一口氣。
聽到這里,一直盤旋在心頭的大部分疑團都解開了。
從前到后,仔仔細細想了個通透,只剩下一兩個細節,他還沒琢磨透徹:“蜘蛛巢星的地下戰堡,竟然和柳刺星的天劫研究中心重疊在一起,是巧合嗎?”
白星河一笑:“當然不是巧合。”
“柳刺星在這里推演出黑暗森林法則后不久,‘末日變’降臨,在域外天魔的蠱惑下,星海帝國的遠征軍統帥血神子叛變,化作了‘末日戰狂’!”
“星海帝國的內戰爆發,戰火很快席卷了飛星界,偌大的星海,再也無處容納一座安靜的研究中心了。”
“那時候,局面非常混亂,不少大千世界都和帝皇所在的天極星域失去了聯絡,駐扎在飛星界的軍方也做了最壞打算,建立了好幾處深埋于地底的永固要塞,蜘蛛巢星就是其中一處。”
“刺星齋,就被軍方征用了,原因很簡單。”
“其一,刺星齋里有三百臺計算力強大的超級晶腦。”
“柳刺星繼承了父親的大量財富,又醉心于學術,將全部身家都拿出來籌建刺星齋,他采購的三百臺晶腦,雖然都是民用型號,但是采用了獨特的算法之后,計算力竟然比不少軍用晶腦更加強大。”
“這三百臺超級晶腦,是一筆偌大的財富,軍方怎么可能視而不見?就用他們來控制一部分防御符陣和法寶。”
“其二,刺星齋雖然主要是研究天劫的,但本質上它還是一座天文臺,可以全方位監控星空中的情況。”
“對刺星齋的星空監測大陣,稍微進行一些改造,就可以應用到防空火力網中,監控整個蜘蛛星域的情況,萬一叛軍殺來,也可以提前鎖定。”
“所以,刺星齋就成為了地下戰堡的防空中樞。”
“只可惜,直到帝皇和末日戰狂兩敗俱傷,這座防空中樞都沒派上太大的用場。”
“不過,五百年前的星盜至尊嚴心劍,卻發現了刺星齋,并通過這些晶腦,激活了一部分殘存在蜘蛛巢星地表的防御大陣,在蜘蛛巢星保衛戰中,讓來襲的修真者聯合艦隊吃盡了苦頭!”
李耀連連點頭。
白星河說的每一句話,都和他已知的各種資料嚴絲合縫,全都對應得上,應該沒有騙他。
這樣一來,就…說不通了!
李耀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直刺白星河的面門:“白老大,多謝你的開誠布公,解開了我不少疑惑,看來你是你真心實意和我合作。”
“不過,有一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白老大,你相信黑暗森林法則,是吧?”
白星河點頭:“是的,我對黑暗森林法則,深信不疑。”
李耀繼續道:“而且,你承認自己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星盜?”
白星河淡淡道:“你不用說的這么客氣,哪怕說我卑鄙無恥,滅絕人性,豬狗不如,不得好死,我都會承認的。”
“那就很奇怪了。”
李耀摩挲著玄骨戰鎧的金屬下巴,喃喃道,“你是一個無惡不作的星盜,而且你堅信黑暗森林法則,那么…”
“為什么你不是修仙者?”
“仔細想想,不是很詭異嗎?”
“以白老大的出身、經歷和地位,簡直就是百分百的,純天然的,絕對死硬的修仙者啊,你不當修仙者,簡直是修仙者圈子最大的浪費!”
“可是為什么,你非但不是修仙者,還和修仙者組織長生殿鬧成這樣?”
“有人說,你是不甘心屈居人下,才和長生殿翻臉,我仔細想過,這是說不通的。”
“在白老大發跡的過程中,無數次充當別人的爪牙和小弟,連干爹都拜過好幾個呢,最后還不是該殺就殺?”
“按照白老大的性格,如果僅僅是不滿意長生四王之一的地位,最合理的做法,應該是先加入長生殿,再一步步排除異己,搶班奪權,最終成為長生殿之主吧?”
“更何況,長生四王,山海黑蓮,似乎并沒有統御關系。”
“山王燕西北,負責鐵原星方面的事務;黑王夜摩天,負責黑蛛塔;其余兩王,應該也有各自的領域。”
“就算加入長生殿,也不會有損于白老大的獨立性。”
“那么,白老大和長生殿徹底翻臉,甚至犧牲掉了整個深淵星盜團,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李耀兀自記得,第一次見到白星河,是在虎牙星盜團的運輸艦上,當時白星河和羅金虎的一番對話,猶在耳邊回蕩。
白星河字里行間,對修仙者的那種蔑視,不像是完全裝出來的。
現在,仔細想想,隱藏在蔑視后面的,似乎還有些隱隱的悲哀?
白星河沉默了很久,似乎被問到了痛處。
李耀道:“所以,我猜對了。”
“就算你沒有說謊,應該也隱藏了一些事情,一些非常關鍵的事情,涉及到你費盡心機安排這一切,都要將修仙者引入地下戰堡的真正目的!”
白星河苦笑:“李耀小友,我又一次低估了你,最近這幾十年來,真的很少遇上像你這樣可怕的對手啊!”
“你說的沒錯,看起來,我的確應該是修仙者,老天爺給我安排了這樣一條路,我不當修仙者,簡直是天理難容。”
“不過,世上之事,往往都是這樣,明知某條路是對的,卻有著絕不愿意去走的理由。”
“只是,那理由卻和你無關了。”
“現在,我話說完,就問一句,你愿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在這地下戰堡深處,讓長生殿付出慘重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