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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跬步行(11)

夢想島中文    黜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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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tw,黜龍!

  “殺!殺!殺!殺司馬正啊!”

  高大的城墻下,震耳的喊殺聲中,司馬正強撐著手中長槊站了起來,卻發覺身體沉重,視野模湖,他努力向前方看去,只能勉強見到煙塵中有數不盡的人影,混合著真氣、鋼鐵、旗鼓,正往自己這邊撲來。

  司馬二龍不是畏怯之人,而且眼下明顯到了一定困境,所以其人一聲大吼,注入輝光真氣,舞動鋼槊,不退反進,乃是徑直向前方煙塵中沖殺而去。

  彼輩俗流,如何是司馬二龍的對手?刀兵相見,那些人影只是宛如真正的煙塵一般卷落在地,唯獨司馬正一路沖殺,所向披靡之余卻也覺得身體愈發沉重起來。

  而終于,隨著其人沿著城墻殺出一片重圍,殺散無數圍攻,竟只覺得身體漸漸麻木、四肢漸漸無力,再難支撐,然后終于坐倒在了地上。

  這個時候,一陣風卷過,吹散了周邊無數煙塵,滿身酸痛的司馬正四下張望,卻又覺得心下一沉,因為煙塵之后,一彪兵馬陣型嚴密,徐行如林,正往自己這邊而來。

  儼然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很快,司馬正也看清楚了來人——隊伍中間赫然是一面紅底的“黜”字旗,為首一人形象也漸漸清晰,正是那在都中有過一番交情的黜龍賊北地張三。

  周遭更有雄伯南、李樞等人簇擁。

  “張三郎!連你也要來取我性命嗎?”司馬正掙扎起身,脫口而對,卻又覺得有一絲怪異,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問?

  自己落入到了何等境況?

  “天下人皆能取,為什么我不能取?”張三催動胯下黃驃馬,昂然向前。“再說了,事到如今,你難道還不曉得,你的氣運根基天賦本就是從三娘那里偷來的!自家本就是一個空殼!”

  司馬正聞得此言,如遭雷擊,卻不知為何,根本沒有反駁之意。

  “本就是個空殼,你還觀想了甲胃,豈不是空殼對空殼?”張三見狀繼續笑道。“還真以為自己能把甲胃修煉成人?人家沖和觀想人偶,本就是一心一意要為他人苦修的,而你觀想甲胃,也只能是為他人做嫁衣…嫁衣,嫁衣!司馬二郎,你的甲胃遲早是要被別人穿上的!大家今日便是來搶你這副甲胃的!”

  司馬正聽到這里,仿佛又不受控制一般喝問回去:“我只是一副甲胃,你又算什么?你就有資格替三娘討債?你不也是一個竊取了三娘氣運的小人?不也是黑帝爺和白帝爺的木偶?!”

  張行仰天大笑:“那又如何?她們視我為木偶,我也視她們為泥塑,今日奪了你根基,我便也能超凡化圣,日后再行向她們算賬便是…換言之,我前面是有路的,是能行下去的,將來的事情,誰也不能輕視我,你卻只能止于此…你這輩子,只是個被那些玩意擺弄出來的笑話罷了!”

  司馬正愣了片刻,本欲再脫口說什么,卻忽然氣血上涌,當場大怒:“張三!生死勝負自有分校,盜人家的氣運天賦我也自可還回去,但我這半生,難道只是一個修為嗎?為人臣、為人子孫、為一地軍政長官,我全都無愧于心,便是這些修為我也未曾拿來作惡,我這幾十年有沒有什么意思,自是我身邊的人一起說了算,是你一個人說的算嗎?!”

  張行聞得此言,陡然安靜下來,然后死死盯了過來。

  而司馬正也漸漸聞得周圍安靜下來,非只如此,周圍景象兵馬全都漸漸虛幻,唯獨身體沉重呼吸急促不停,最終演化為難以忍受的壓迫感。

  下一刻,司馬二郎從夢中驚醒了過來,并大汗淋漓,翻身坐起。

  此時,窗外已經微微發亮,而司馬正從吹拂著強勁南風的窗口收回目光后,當場愣住——在他休息的閣樓內里,床榻的對面,有一個還算是熟悉的人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卻面色蒼白,身形萎頓,然后神情復雜的看著自己。

  此人居然是當朝皇叔、大宗師曹林。

  “我做了個夢。”司馬正居然沒有第一時間詢問對方情況,反而說起了剛剛的奇怪夢魔。“是皇叔作為嗎?”

  “我沒那個本事。”曹林緩緩解開了外袍,露出了胸口,上面殊無血跡臟污,但半面肋骨卻都已經深深凹陷了進去,似乎是被什么柱體給狠狠砸過一般。“之前沒有,現在更沒有…你是夢魔了嗎?”

  “是。”司馬正盯著對方胸口,半日方才回過神來。“夢中自己行為言語根本就不知道從何處來…好像是有人替我、替張三說的一般。”

  “你夢到張行了?”曹林松開外袍,認真來問。

  “是。”

  “他在夢中說什么了?”

  “說到白三娘,說到沖和道長,說黑帝、白帝…”

  曹林微微詫異,然后緩緩搖頭:“你已經是穩穩的宗師了,你這個修為,還做這種夢,而且我這般傷勢嚴重,直接過來,你也都沒發現…怕是真有蹊蹺。”

  “好像有人刻意想把一些話說給我聽一般。”司馬正就在榻上咽了口口水,儼然還沒回過神來。

  “恐怕不是人。”曹林嘆了口氣。“這是徐州城,城內城外都是人,尋常真龍神仙想要做這種事情都難,不是四御,就是三輝,甚至可能是天…”

  “三輝四御我都懂,可天?”司馬正略微不解。“天不是至公嗎?如何這般擺弄我?”

  “天不來擺弄你,你自家卻可以與天意交感…”曹林平靜解釋。“換言之,有可能是你自家窺的天機,在夢中演化。”

  司馬正怔了半晌,方才來問:“若這般說,夢中言語可能便有一些被遮掩的天機了?”

  “是吧。”曹皇叔苦笑道。“但還是虛無縹緲,因為不到事情臨頭,你根本不知道哪句話才是天機。”

  司馬正點點頭,忽然不再提及自己夢魔之事,只是在榻上看向了曹林:“皇叔為何至此?傷勢從何而來?”

  “我之前進軍河北你知道嗎?”曹林緩緩來問。

  “自然曉得,但也是剛剛曉得,結果皇叔就來了。”

  “我當日進軍河北,軍事上其實打的兩頭的主意,一頭自然是若張行不自量力,便迎頭擊敗他;另一頭乃是指望引誘白橫秋西進,便在擊敗張老夫子后挾持李定,入紅山,出上黨,進太原。這樣便可以一舉兩得,同時讓白、張兩家失利,為大魏求一口氣。”曹林喟然以對。“當然,若是一舉一得也無妨,甚至半得我也認了。但沒成想,白橫秋棋高一著,處處制我…最后,竟被他與沖和一起在紅山堵住。”

  “白公什么修為?”司馬正瞇了下眼睛。

  “大宗師…正正經經的大宗師,還沒立塔大成而已,他必然是要在西都建塔的。”曹林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動。“只他一人,在河北紅山,便能與我互制,遑論還有一位可能是真正天榜第一的沖和道長…那一戰干脆利索,我本就存了拼命之意,結果雖傷了沖和,卻也受了致命之傷,如今,只靜待真氣耗盡,天人五衰罷了。”

  司馬正張了張嘴,然后呼了口氣:“可若如此,為什么中丞要來徐州?”

  “我本欲去江都的。”曹林苦笑道。“但我過不得淮水。”

  司馬正看了看對方,明顯有些茫然:“傷勢到了這種地步?那我遣船只送中丞過河便是。”

  曹林緩緩搖頭:“若我以這般姿態到江都,非但不能成事,反而要自取其辱,自取其辱倒也罷了,甚至要激化局勢。”

  司馬正恍然,復又來苦笑:“這事也瞞不住幾日吧?河北戰事幾日內激化,便人人得知了。”

  “能瞞一日是一日,事到如今,我只求我生前不出亂子罷了…更不要說,與其往江都紛紛擾擾,我現在想到了一個新主意,或可維持體統。”曹林一邊說一邊勉強打起精神來看對方。“司馬二郎,江都我不指望了,我只想讓你率徐州大軍往歸東都。”

  司馬正懵了一下,然后便覺得心中亂跳,堂堂宗師都不能穩下來。

  因為他已經意識到,這個決定會直接影響自己后半生的命運。

  “東都是天下之中。”司馬正緩緩開口。“大魏又已經不合時宜,此去東都,必然要被天下四面圍攻!”

  “那又如何?”曹林忽然笑道。“你在徐州,只會更艱難…”

  司馬正張了下嘴,沒有吭聲。

“江都那里,局勢具體如何我不曉得,但我一敗,必然會起大亂,這也是我之前要去江都的緣故,而一旦大亂必然是禁軍作亂,這個時候誰是禁軍領袖誰就要來作亂,跟這人愿不愿、想不想,本事如何,沒有半點關系。”曹林失笑來言。“而你父輩之所以能成禁軍領袖,一來就是因為他們是廢物,做起亂來最慢;二來卻是因為你在徐州,天下皆稱忠臣…這些日子,你收到過數不清的親卷和故舊書信,包括親眼見到過許多信使吧?都是說曹徹那廝在江都如何自壞人心,讓你早做打算  的,是也不是?”

  “是。”司馬正沒有說謊。

  “他們在等你應聲,你一旦應聲,江都便要血流成河。”曹林繼續笑道。“而現在,等我敗績傳過去,便是你不答應,他們也會自行其是…到時候你若還在徐州,能怎么辦?”

  “我…我引兵去江都救駕!”司馬正脫口而對,儼然早有想法。

  “來不及的。”曹林苦笑道。“而且你信不信,一旦過了淮河,你的兵馬也要失控…他們都想回東都,而不是想去江都,而且禁軍內里相互勾連,自有交通,你一人之威信,難定他們數代之經營。”

  “那我們現在一起渡河,將圣人迎回東都?”

  “那是自取滅亡…他必然不從,禁軍聞訊后必然直接生亂,我沒有了震懾力,你的年紀、輩分和修為不足以壓制整個軍隊,甚至要被他們裹挾…司馬二郎,他不愿意回去,寧死不回去,禁軍想回去,拼了命也想回去,這是個死結!便是我之前都不能為,何況眼下之你我?”曹林長嘆一聲。“不要多想了,去東都吧!順淮水走,杜破陣在上游已經疲敝,你可輕松一戰而破,還能將王代積帶上,然后順著汝水北上潁川歸東都。不要走東境,張行現在在河北落于下風,要是你破了東境,黜龍幫直接散掉,白橫秋便無人可制了。”

  司馬正端坐不動,一聲不吭。

  “曹徹這廝,對不起天下所有人,但對某些人來說,足夠優握了。”曹林繼續來言。“司馬二郎,有些話我不愿意說,因為說出來難免要去辯證,而這天下事大多是經不起辯證的,可便是經不起辯證,事情還是那個事情,總是有些意義的…司馬二郎,你自家決斷,反正我已經無力再有作為,只在徐州苦捱,靜待天命了。”

  司馬正心亂如麻。

  自小到大,祖父的教誨,周圍人的稱贊,曹氏的青睞,家族的榮耀,下屬的擁戴,修行的水到渠成,當然還有祖父臨死前的悲憤,父親與諸位叔父的滑稽,大魏的崩亂,張三的嘲諷。

  還免不了剛剛夢魔中那些詭異的信息,和眼下局面混亂。

  曹林這位大宗師連一條河都過不去了,大魏失去了最后一根支柱,現在的意思儼然是要自己做這個新的支柱…但卻不是什么整個大魏的支柱,而只是區區東都一城的支柱。

  “你的甲胃遲早是要被別人穿上的!”

  東都城也遲早要落到別人手中!

  但這就沒有意義了嗎?

  人都是要死的,便可以肆無忌憚,無視天理人道嗎?

  “我去東都。”司馬正只在榻上思索片刻,連衣服都沒有整理好,便給出了答復。“但不是為曹魏,也不是為什么大道理,只是因為去東都是對的…東都尚有百萬無辜人口,卻手無寸鐵,正要人維護,而且東都有糧秣可以養人,去了那里也讓徐州百姓輕松一些,更不要說徐州兵馬人人欲歸東都…只歸東都,安定一方,其余不論。”

  曹林如釋重負,胸前袍服,竟有血跡滲出。

  窗外南風,也陡然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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