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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 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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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答。

  墨水自筆鋒滴落,滲進宣紙當中,浸染出一顆墨點。

  李昂提著筆,遲遲未落,良久后長嘆一聲,將毛筆放回架子上。

  在學宮念書的這么些年,他的書法還是沒什么進步,即便有墨絲輔助,寫出來的字跡也是工整有余,氣韻不足。

  這半幅喪亂帖,還是留下來自己看吧。

  篤篤篤——

  院外傳來短促敲門聲,李昂將字帖放在一旁,起身走到庭院開門,看到了蓄起胡茬的程居岫。

  “老師已經被我保出來了,剛送他回家。”

  二人走回庭院,撐起念力遮擋細雨,剛一落座,程居岫便說道:“看樣子沒受什么罪,想來鎮撫司也不敢真做什么。”

  君遷子引爆黃河數百里堤壩,制造滔天洪災,罪行罄竹難書。他的現身,也令多年前的沉滓泛起,作為當初間接放跑他的人,蒲柳軒也再次被鎮撫司請走調查。

  李昂沏上茶,誠懇道,“師兄辛苦了。”

  “有什么辛苦的,”

  程居岫搖了搖頭,笑道:“倒是你,這些天沒被那些人弄得心寒吧?”

  “還行。”

  李昂只得苦笑。

  當時滎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僚以及鎮撫司士卒,都被鴉九同一時間暗殺消滅,唯有臨時起意前往滎州的李昂,成了計劃外的因素。

  是他將消息傳回了洛陽長安,找來支援。不過這并不影響虞國內部,出現懷疑他的聲音。

  為什么剛好這么巧,昭冥動手的時候,李昂出現在了滎州。

  為什么現場那么多燭霄修士,李昂能來去自如,甚至沒受多大傷?

  為什么據少數目擊者報告,李昂在城里釋放了某種秘法,召喚出了疑似呂奉先的傀儡?學宮應該沒教過吧?

  種種疑點疊加,如果換做別人,早就被關進學宮或者鎮撫司地牢了。

  也就是山長臨離開桃岸村時沒有表達任何異樣,且李昂身份特殊,有澹臺樂山等人作保,才沒被關押。

  盡管如此,必要的監視還是有的。此時此刻,就有身份不明的修士,躲在金城坊里,默默監視李昂的家。不清楚是鎮撫司還是皇宮的人。

  師兄弟二人喝了會兒茶,程居岫問道:“明天山長葬禮,你去么?”

  李昂停頓良久,緩緩搖頭道:“不去了。”

  他和山長一樣,只信自己,不信神佛往世,認定人死萬事皆空。何況明天.一定會出現李昂不想看到、覺得惡心的人。

  “.不去也好。走了。”

  程居岫將茶水一飲而盡,起身出門。

  清晨,太廟。

  留戀人間多日的雨勢終于停歇,一襲樸素喪服的虞帝踏下臺階,與申屠宇、陳丹丘、蘇馮,一人一角,抬起了山長靈柩。

  遵循傳統用陰沉木制成的靈柩很輕,里面沒有尸骨遺骸,只有一套衣服和一把劍。

  但同時它又很沉,重若千鈞,壓得四人沉默無言。

  靈柩被送出太廟,小心翼翼地放在馬車上,由馬車載著,駛向朱雀大道。

  學宮弟子與學宮出身的官員、學者們,穿著喪服跟在后方,

  自發來送山長最后一程的百姓擠滿了街道兩側,手持白花,當馬車經過時紛紛低頭懷念。整個長安萬人空巷。

  面容肅穆的鎮撫司士卒,或是在街上維持秩序,或是站在高樓俯瞰,警惕著可能出現的威脅。

  好在,平安無事。

  送葬隊伍穿過朱雀大街,從西側城門駛出城外,前往霞山,最終停在了霞山腳下的一片墓園當中。

  “維載乾七年,歲次丙午.”

  遵循古禮,祭酒、虞帝依次念誦完悼詞,當棺木沉入地下,墳塋蓋上最后一抔土,連玄霄的一生便就此完結。

  百姓最先散去,接著是學宮與其他書院的弟子,虞帝站在墳前緬懷許久,這才按下悲戚神情,帶著群臣返回長安。

  墓園中只剩下最后五人。陳丹丘,澹臺樂山,薛徹,奚陽羽,崔逸仙。

  “以后,學宮就靠你們了。”

  陳丹丘緩緩抬頭,人群散去的墓園很冷清,一座座墓碑靜默佇立,無聲訴說著學宮的歷史。

  “師兄.”

  澹臺樂山目光復雜,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真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不知道說什么好。

  “做好分內事,別讓老師失望。”

  陳丹丘笑了笑,解下身上喪服,輕輕放到澹臺樂山手中,“走了。”

  剛剛擔任山長不到十日的他,瀟灑地轉過身,大踏步向著霞山深處走去。

  云遮霧繞的深山中,一座恢弘的無名廟宇無聲無息地敞開了大門,仿佛巨獸張開陰森巨口,迎接著陳丹丘的到來。

  閉死關,突破臨淵。只有這樣,他才有庇護學宮、庇護虞國的力量。

  劍學司業崔逸仙,沿著垂云湖的隱秘小徑默默走著。

  這是他的小習慣,每當心緒煩躁,或者在劍學上有所困惑時,就會來此處走走——這條小徑飛蟲頗多,因此很少碰見那些悄悄談戀愛的學宮學生。

  連玄霄溘然長逝,陳丹丘進死關不問世事,短短十天時間,世事突變。

  自己手中的劍,還不夠鋒利。

  “崔司業?”

  呼喚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一名穿著學宮制服、衣袖掛著白布的高年級男學生,小跑著過來。

  “緒儒?”

  崔逸仙眉頭皺起,來者也姓崔,同是清河崔氏,輩分上是他的遠房侄子。

  不過崔逸仙為人灑脫,比起講究繁文縟節的家族,更喜歡簡單樸素的劍學,和崔氏的聯系并不緊密,對待來學宮就讀的家族晚輩,也從來不會有所偏袒,只是認識而已。

  “族叔。”

  崔緒儒站定,換了個稱呼,笑著說道:“您好幾年沒回清河了,太爺爺想見您一面。”

  “葬禮上見過,不用再見了。”

  崔逸仙面無表情,越過遠方侄子,徑直向前走去。

  崔緒儒的太爺,也就是清河崔氏的族長,早年和山長有舊,因此在方才葬禮上也出現過——和五姓七望的代表們坐在一起。

  崔緒儒轉身看著崔逸仙的背影,壓低聲音道:“您大伯也在。”

  崔逸仙停下腳步,他自幼喪父,受大伯撫養長大,他一直很感激,成年后迎娶的,也是大伯的女兒。

  “我來帶路。”

  崔緒儒收斂臉上笑意,小跑著在前面帶路,離開學宮,登上馬車。

  馬車駛入長安城中,在一處酒樓后院停下,崔逸仙登上樓閣,被店小二引入一間包廂。

  廂房中,早已坐滿了崔氏成員,他的大伯局促地縮在圓桌角落,見到他,不禁露出歉意表情。

  “逸仙,”

  圓桌首座上,白發蒼蒼、精神矍鑠的崔氏族長,捋了捋花白胡子,悠悠道:“這山長的位置,應該伱來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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