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動手嗎?”
長生劍修一副很著急的樣子。
“不著急,不著急。”
鬼祖一拍身下白骨王座,卻是睜開眼睛,周身氣機外放。
似他這等級數的長生真人氣機外放,便有天地之間若干根本法則為之呼應。
頓時便有一股凝重死意橫亙于此處虛空。
萬物皆有一死。
麻衣與虢臣這邊原本節節拔高的氣勢頓時為之一滯。
“空空兒,你們離合閣好大的買賣啊。”
虢臣看著眼前忽然出現的劍客。
“不知道鬼祖出價幾何,請得動你這樣一宗太上之長親自動手。”
即便如麻衣魔君這等成名已久的六欲天魔,此刻也是靜心守神,唯恐眼前劍修暴起傷人。
離合閣,出了名的刺客窩子。
三百年前忽然從東海冒出頭來,一門上下都是收錢辦事精通刺殺之道的劍修。
當然,這其中一多半的威名都出自這位太上長老空空兒身上。
傳聞此人獨有一種養劍秘法,可以將劍意積蓄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但凡出劍,發則必中,中則必死。
原本離合閣不過是東海上無數劍修宗門里的一尾雜魚。
自從這空空兒拜入離合閣門下,整個宗門也隨著他這一路晉升掌門一路飛速崛起。
可以說如今離合閣這刺客老窩的名頭,都建立在眼前此人之上。
當了這么久的成名刺客,還沒有被報仇的苦主尋仇成功,已經足以說明這位離合閣太上長老手下的本事。
若僅僅是一個北邙鬼祖,麻衣魔君這魔門北宗的巨擘自問也有一戰之力。
現而今再加上一個離合閣太上長老空空兒。
麻衣魔君望向一旁的虢臣,也不知道這位好朋友有幾個長生級數的魔仆可以用來試劍。
“你打不打?”空空兒摸了摸手中的酒壺:“要打就趕緊。”
虢臣目中赤色魔光一鼓,這廝倒是個不怕死的。
此刻幾人距離不過數丈,這等距離可不是長生真人的戰場。
一旦動手別說什么刺客不刺客,大家多半都要五勞七傷。
兩位魔君一時沉默。
“真不動手嗎?”空空兒扶了扶自己頭上的草帽。“就算是純聊天,我這里價錢也是一樣的。”
“好說。”
北邙鬼祖淡淡道。
這廝,虢臣看著空空兒牙根一陣癢癢,這若是換做別人,他早就拉開架勢打過去了。
可現在對面偏偏是空空兒。
以虢臣這樣的臭脾氣一時也有些不想惹,這種擅長隱遁的刺客最為難纏,若是打蛇不死,那可就平添惡心。
誰知道自己下次有個什么水火災劫,這老小子不會跑出來陰自己一下?
“看來鬼祖今天是要當定這個惡人了?”
麻衣微微一笑。
北邙鬼祖的確是鬼修之中的強者,威壓北地不說,北邙鬼祖宮之名更是響徹此界。
不過比起自己身后的那位,這位依舊還是不夠看。
“實在是良才美質,讓人難以割舍。”
鬼祖向下輕輕一指。
“還請兩位傳話給南北兩邊的朋友,下面的這個小子,他是我的。”
虢臣魔君抱臂而立,身后三道長生真人級數的氣機凝而不發。
不愿意招惹是不愿意招惹。
他是生死關頭打滾出來的魔宗強者,若沒有將生死成敗置之度外的心性,根本不會有今日的成就。
虢臣只等麻衣一句吩咐便立即出手,先問候北邙鬼祖一番。
“我身后是哪位,想必鬼祖應該知曉。”
麻衣向上拱手,循著天魔儀軌,小指豎起,拇指摁在食指第二關節處,心中默念那位尊名。
北邙鬼祖點了點頭。
“那是自然,那位名頭自上古之后便威震此界,老朽雖然久居冢中,也是佩服不已。”
“鬼祖身后那位,”麻衣沉吟片刻:“其實我們也能多半猜出是哪位。”
“大家同道中人。”
北邙鬼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自當年天庭覆滅之后,此界將迎來第二場大變,鬼祖家大業大,萬萬不可浪擲。”
麻衣看著鬼祖,一時猜不出這一位到底存著什么樣的心思。
“佛門東入中土,魔宗合流東海,玄都宮都樂見其成,皆因為此乃此界大勢。”北邙鬼祖望著麻衣魔君:“大勢所趨,非你我所能改變。且不說玄都宮與佛門到底作何打算,劍宮與貴宗各有怎樣籌謀。我北邙雖然小門小戶,但也有些蠅營狗茍的圖謀,不勞魔君掛念。”
麻衣望向北邙鬼祖。
此老自證道長生以來,從來都是以圓滑世故而聞名,想不到今日自己軟硬威脅,竟然一概不理。
“想不到鬼祖也想做個棋手。”
“唉,哪有那么多棋,不過是得過且過,聊盡人事而已。”
“要打就趕緊。”
空空兒又插了一句嘴。
“不打就趕緊回去,嘮嘮叨叨,云山霧罩,你們在中土天外這么久,真以為玄都宮的地仙們都瞎了?”
“你!”
虢臣魔君盯死空空兒。
“好,既然鬼祖今番回護他,我們也不說什么。可鬼祖應當知道,有千日做賊,無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在下當然省得,不然也不會天天做賊惦記他黃天道門下的弟子。”
“算算時日,鬼祖下次六九重劫的時間應當近了,以鬼祖今日的積累,莫要說小劫法,恐怕大劫法也不在話下。”
“承蒙吉言,在下若能一步成就地仙,必請魔君飲酒,做個結拜的好兄弟。”
麻衣一字一頓道:“在下回去一定稟明主上,我教上下到時一定好好伺候鬼祖,必定要讓鬼祖功成身退。”
“你們蒼天教說話真是太多彎彎繞,要讓老弟我功虧一簣,身死道消可以直說。”
北邙鬼祖輕輕敲打著白骨座椅:“還有沒有別的話?”
“打還是不打?”
空空兒本來在一旁手里擺弄不停,忽然抬起頭問了一句。
虢臣好險沒把銀牙咬碎。
“不打。”
麻衣搖了搖頭:“鬼祖,空空,山高水長,咱們這邊自有問候之時。”
“這域外虛空,哪有什么山啊水啊。”空空兒搖了搖頭:“既然不打,那就慢走。等玄都宮的人來了,可就不好說了,不想打也要打了。”
“你這廝…”
虢臣盯著空空兒:“很好,本座記下了。”
麻衣輕輕拉了拉這位同伴的衣袖。
“告辭。”
麻衣魔君抱拳施禮。
“不送。”
北邙鬼祖言笑晏晏。
兩位魔君也不猶豫,頓時施展魔門秘術,牽動此處虛空,化身一道幽影,氣機消失于此處域外。
“這個麻衣,真是煩死個人。”
空空兒伸了個懶腰。
“但也是個好說話的。”
北邙鬼祖望向自家這個多年的戰友。
“近來可好啊?”
“托老祖您的福氣,日子還算過得去。只不過孽龍歸海,東海的長蟲們有些按捺不住,魔崽子們又老往東海跑,風大雨大,生意太多,賺得又少,勞心勞力的,還要聽您這位大爺的使喚,跑到這九霄域外來惹人家不快。您也知道,我們這行,一不能輕易見光,二不能隨便結仇,您隨便破我兩門禁忌,我不也得忍著嗎?當刺客當到天下聞名,我可真是失敗極了…”
“我說老兄,咱們現在也要這樣嗎?當初在樓里,我不過是孤魂野鬼,你也只是個買不起劍的偷兒…”
“現在不比當初。”
空空兒神色難得肅穆。
“你若是念著舊情就跟我說句實話,下面的那個,是不是靈威仰轉世?”
“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老鬼你假話跟真話一樣真,真話同假話一樣假,咱都要聽,真真假假的,好歹還能圖一樂。”
“假話,他不是青帝轉世。”
“好,那這么說這次要做番大的。”空空兒舉起酒壺喝了一口。“說起來,這證道長生也沒什么滋味,能趕上這么個事,這輩子也算是沒白活…”
“真話,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
空空兒捧著酒壺沉默良久,忽然冒了一句。
“你這真話幾分真?”
北邙鬼祖忽然有些氣惱,這么多年的老友,自己在這位心里到底是個什么模樣。
“十分!”
空空兒眼睛滴溜溜轉動一番。
“黃天道到底在盤算什么啊?”
“老子不知道。”
“這句話幾分真?老鬼,你也別怪我說實話,認識你越久越不敢信你。你說你是個男的,我都覺著你是個俏嬌娘。”
“你給我滾。”
北邙鬼祖一時氣上心頭。
聽雨樓里那么多人可用,自己莫不是天劫將至,蒙蔽了心神,不然怎么會叫這貨來充幫手。
“告辭。”
空空兒身影一閃卻是消失不見。
這位長生劍修來無影,去無蹤,域外虛空之中只有一片寂靜。
便是躲去遠處的天魔一族也摩拳擦掌,想要重新殺將回來。
可算走了。
北邙鬼祖吐出一口濁氣。
麻衣魔君并非易于之輩,虢臣也是南荒那邊聞名的魔門高手。
這一南一北勾搭的倒是挺快。
“這玩意送你。對了,還有記得把這次出手的酬勞送去離合閣…”
一抹幽綠忽然出現在北邙鬼祖指尖,觸手所及,卻是一枚草編的小狗。
這位長生鬼修氣得一聲怒吼。
“滾!”
“花錢的是大爺,你愿意罵就罵。”
空空兒不知身在何處,話語卻是融入劍意之中,在北邙鬼祖耳邊響起。
北邙鬼祖看著草編。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空空兒倒是看得通透。